总理府的阳台被蓝白旗帜包裹着，像一块巨大的生日蛋糕。本·古里安站在麦克风前，灰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他的头发己经花白，却依旧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反射着阳光，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有些模糊。埃利泽站在阳台下的第一排，能看清他握着手稿的手指——关节突出，指甲修剪得很短，虎口处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年轻时在纽约码头扛包留下的印记。
“……我们在此宣告，以色列国正式成立！” 本·古里安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广场，带着东欧口音的希伯来语掷地有声。人群瞬间沸腾了，帽子、国旗、手帕被抛向空中，形成一片彩色的浪潮。埃利泽感到身边的约西在用力捶他的肩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己经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张着嘴，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喊：“以色列！以色列！”
扩音器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本·古里安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曲而尖锐，像是从生锈的铁皮喇叭里挤出来。埃利泽看见前排的一个老人猛地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孙女慌忙扶住他，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埃利泽认得那个老人，是住在家隔壁的索科洛夫先生，去年从达豪集中营被解救出来，右耳因为挨过党卫军的枪托，从此听不见高频声音。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莉娅站在广场边缘的石柱旁，距离扩音器最远，却依旧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压力，膝盖在不住地打颤，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埃利泽的心揪紧了，他想穿过人群去找她，可前后左右都是欢呼的身体，像一堵堵移动的墙，让他动弹不得。
本·古里安的声音继续回荡在广场上，讲述着犹太人两千年的流亡史，讲述着在这片土地上重建家园的艰辛，讲述着未来的希望。每一个词都像锤子，敲打在人们的心上，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掌声。埃利泽看见不少人在流泪，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抱着婴儿的母亲，有像他一样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他们的泪水里混合着喜悦、伤痛、解脱，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就像他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们将建立一个基于自由、正义与和平的国家，” 本·古里安的声音突然提高，“所有公民，无论宗教、种族、性别，都将享有平等的权利……”
扩音器又一次发出刺耳的杂音，本·古里安的声音被切割成断断续续的碎片。埃利泽看见莉娅猛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的嘴唇在动，像是在念诵什么祷文，又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周围的人大多沉浸在总理的讲话中，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异常，只有一个卖柠檬水的小贩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被广场中央的欢呼吸引了过去。
埃利泽终于挤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石柱旁。他蹲在莉娅面前，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难民营里特有的气味，混合着青霉素和绝望。“莉娅，没事了，”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冰冷得像块石头，“是扩音器坏了，不是别的声音。”
莉娅缓缓抬起头，脸色比刚才在赫茨尔肖像下还要苍白，眼神涣散，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不，”她摇摇头，声音嘶哑，“是同样的频率。” 她指了指扩音器，“在奥斯维辛，每天早上六点，广播里就会响起这种声音，然后是点名，是‘工作使你自由’的口号，是子弹上膛的动静。” 她的手指开始颤抖，“二十年了，我以为我忘了，可我的耳朵记得。”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永恒之城的玫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埃利泽想起医生说的“创伤性条件反射”，那些深埋在潜意识里的恐惧，会通过最细微的刺激被唤醒——一道光，一个声音，甚至一种气味。他脱下自己的军外套，披在莉娅肩上，布料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我们离开这里，”他说，“去海边，那里听不到这个声音。”
莉娅没有动，她的目光越过埃利泽的肩膀，落在广场的另一侧。埃利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阿拉伯人正蹲在地上，用扫帚清扫着什么。他们的动作很慢，低着头，仿佛周围的欢庆与他们无关。阳光照在他们的头巾上，反射出暗淡的光泽。在他们脚边，散落着许多碎玻璃，是昨夜冲突中被打碎的商店橱窗残留物，在阳光下闪着锋利的光。
“他们为什么不庆祝？” 莉娅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他们是阿拉伯人。” 埃利泽的回答有些生硬。建国对于犹太人来说是救赎，对于这片土地上的阿拉伯人来说，却意味着流离失所——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很久了，只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他刻意不去触碰。
“我在比克瑙见过阿拉伯囚犯，” 莉娅的声音很轻，“他们和我们一起排队进毒气室。党卫军说，所有‘劣等民族’都该消失。” 她看着那些沉默的清洁工，“现在，我们成了他们害怕的人。”
埃利泽没有说话。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吕大机场的情景，阿拉伯居民被驱离时，一个老妇人死死抱着门框不肯走，她的孙子哭着喊“这是我们的家”，最后被士兵强行拖走。当时他觉得这是必要的牺牲，为了犹太人的安全，可此刻看着那些清扫碎玻璃的阿拉伯人，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总理说‘所有公民都平等’，” 莉娅的目光回到扩音器上，本·古里安的讲话己经接近尾声，“可他没说，那些失去家园的人，还算不算公民。”
广场上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蓝白旗帜被举得更高，《希望》的旋律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激昂，更加嘹亮。本·古里安举起右手，做出胜利的手势，阳台上的官员们纷纷拥抱在一起。埃利泽看见约西举着相机跑过来，想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刻”，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在他身后笑着，裙摆在风中划出好看的弧线。
莉娅站起身，将军外套还给埃利泽，动作缓慢却坚定。“我要去个地方。”她说。
“去哪里？” 埃利泽追问。
“雅法旧城。” 莉娅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海岸线，那里能看到雅法港的轮廓，“我想看看，被遗弃的房子里，会不会留下什么。”
埃利泽想阻止她，想说那里还不安全，想说今天是建国日，应该待在欢庆的人群里。可看着她的眼睛，那些话却卡在喉咙里。莉娅的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执拗，像是一个即将解开谜题的侦探，又像是一个寻找丢失记忆的旅人。
“小心点。” 最终，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莉娅点了点头，转身穿过人群。她的灰布裙子在五颜六色的欢庆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像一片即将被浪潮吞没的叶子。埃利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首到消失在街角。扩音器里传来《希望》的最后一个音符，清脆而响亮，却在他心里留下一片空旷的回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军外套，上面还残留着莉娅的体温和消毒水味。远处，阿拉伯清洁工己经清扫完碎玻璃，推着独轮车慢慢离开，他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投在刚刚铺上彩带的石板路上，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http://www.220book.com/book/UTS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