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山区的风带着雪粒,刮在哨所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埃利泽裹紧了军大衣,把煤油灯的灯芯捻高些。灯光下,莉娅的信堆在木箱上,己经积了薄薄一层灰。最新的一封是三天前收到的,信封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
“雅法的迷迭香开花了。”信上只有这一行字。没有问候,没有抱怨,甚至没有像前几封信那样,画个歪歪扭扭的大卫之星。埃利泽把信纸凑近灯光,想从字缝里找出些别的东西——她是不是又失眠了?难民营的孩子们还听话吗?上次她提过的咳嗽好了没有?可纸上只有洇开的墨痕,像一片模糊的泪痕。
哨所建在一座废弃的阿拉伯村庄遗址上。石头垒的墙还剩半截,门框上能看见模糊的阿拉伯书法,大概是《古兰经》的句子。埃利泽第一次来这里时,在墙角发现了个破旧的摇篮,藤编的篮筐里卡着块婴儿的小布片,绣着朵褪色的玫瑰。他把摇篮搬到哨所的角落,有时值夜班,会对着它发呆——不知道这户人家逃去了哪里,是不是也有个像莉娅一样的女人,在某个深夜为远方的人缝补衣裳。
“埃利泽!喝一杯?”二等兵约瑟夫撞开哨所的门,手里举着个锡壶,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今天下午打退了一次小规模的渗透,缴获了三把步枪,指挥官说要“庆祝胜利”。约瑟夫的哥哥死在1948年的耶路撒冷战役里,从此他见了阿拉伯人就红眼睛,每次巡逻回来,都要往地上啐一口:“这群狗娘养的。”
埃利泽摇摇头。“我守夜。”他指了指窗外,月光下的停火线像一条发光的蛇,盘踞在山谷里。红铅笔标的线在地图上是死的,可在这里,它是活的——白天能看见阿拉伯牧羊人赶着羊群在对面山坡上吃草,他们的帐篷炊烟袅袅;晚上能听见对面传来的祷告声,带着悠长的颤音,和难民营里拉比的诵经声奇妙地相似。
“守什么夜?那些老鼠不敢再来了。”约瑟夫灌了口酒,“昨天抓住的那个阿拉伯小子,才十五岁,怀里揣着颗手榴弹。要我说,首接崩了省事。”
埃利泽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信纸。他想起那个男孩,被绑在哨所的柱子上时,还在喊“我的村庄”。男孩的脚踝上系着根红绳,和他小时候在希伯伦戴的一模一样——那是母亲求来的平安符。后来男孩被押往后方,埃利泽在他蹲过的地方捡到块烤饼,上面还留着牙印,带着芝麻的香味。
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永恒之城的玫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只是个孩子。”埃利泽低声说。
“孩子?”约瑟夫冷笑,“等他把你炸成碎片,就不是孩子了。”他把锡壶往桌上一墩,酒溅出来,打湿了莉娅的信。“你就是太心软,忘了你爹妈是怎么死的?”
埃利泽没说话。他走到墙角,从摇篮里拿出地图。红铅笔的停火线穿过一个叫“艾因哈罗德”的村庄,把教堂和墓地切在了两边。上周巡逻时,他看见一个阿拉伯老人跪在铁丝网前,对着对面的墓地磕头,额头磕出了血。老人说他的儿子埋在那里,死在1948年的战斗中,可现在他过不去了。“连死人都要分家吗?”老人用蹩脚的希伯来语问,埃利泽答不上来。
夜深后,哨所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埃利泽把莉娅的信按日期排好,最早的一封写在去年冬天,字迹工整,说她在难民营教孩子们认字,有个阿拉伯小姑娘总偷藏面包给她。“她的眼睛像你小时候养的那只猫。”信上这么写。后来的信越来越短,越来越乱,首到只剩下“迷迭香开花了”这一句。
他摸出贴身的口袋,掏出那片干枯的迷迭香。是莉娅夹在第三封信里的,叶片边缘卷着,像被揉过无数次。背面用铅笔写着:“它能在最贫瘠的土壤生长。”埃利泽把叶片凑近鼻尖,闻到的却不是香味,而是奥斯维辛的消毒水味——莉娅说过,那里的泥土里什么都长不出来,连野草都带着尸臭。
突然,铁皮屋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埃利泽抄起枪冲出去,月光下,一只狐狸叼着只兔子,正从断墙上跳下去。狐狸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像某种幽灵。他想起莉娅说过,她在集中营见过一只狐狸,从铁丝网钻进来,叼走了一个死婴的手指。“它是来收债的。”莉娅当时脸色惨白,“我们欠土地的,欠死人的,迟早要还。”
回到哨所时,煤油灯快灭了。埃利泽重新添了油,看着火苗舔舐灯芯,把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找不到归宿的魂灵。他拿起那片迷迭香,放进摇篮的布片旁。也许莉娅说得对,有些东西比人强——它们不管什么停火线,不管什么仇恨,该开花时就开花,该生长时就生长。
天边泛白时,他听见对面山坡上传来鸡叫。一声,又一声,穿透晨雾,像某种古老的召唤。埃利泽走到铁丝网前,看着红铅笔标的线在脚下延伸,突然想知道,如果把地图倒过来看,这条线会不会变成一条路,让失散的人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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