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萨达的正午像被投入熔炉的银币,每一粒沙砾都在阳光下泛着灼人的光。埃利泽靠在希律王宫殿遗址的断柱上,军帽扣在脸上遮挡阳光,耳朵里灌满了风穿过岩壁的呼啸——那声音像极了两千年前罗马投石机的轰鸣,带着某种亘古不变的震颤。考古队员们大多躲进了临时搭建的遮阳棚,只有几个实习生还在清理北宫的马赛克地面,小刷子划过石块的“沙沙”声,在空旷的山顶上格外清晰。
他本该趁着午休整理防御工事的测绘图,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昨夜的沙暴刮了整整一夜,帐篷的帆布被撕裂了道口子,风沙灌进来,在他的笔记本上积了薄薄一层红砂——那是和埃利泽从希伯伦带回的赤铁矿砂一模一样的颜色。现在那本笔记就揣在他的军裤口袋里,封面己经被红砂染出了模糊的印记,像块正在生锈的铁。
“少校,要来点水吗?”科恩教授的声音从遮阳棚方向传来,老人举着个军用水壶,银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早餐的麦饼碎屑。他是马萨达发掘项目的负责人,也是少数知道埃利泽真实目的的人——寻找可能与阿米拉有关的蛛丝马迹。
埃利泽掀开军帽,眯眼看向科恩。水壶在阳光下晃出刺眼的光,让他想起戴维生日时莉娅买的石榴汁,也是这样浓艳的红。“不了,谢谢,”他摆摆手,指腹无意识地着断柱上的刻痕,那是罗马士兵留下的涂鸦,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凯旋门,“您那边有新发现吗?”
“北宫的蓄水池轮廓基本清出来了,”科恩拧开水壶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明显,“比我们预想的大得多,能容纳至少五千立方米的水。约瑟夫斯在《犹太战记》里说马萨达守军坚持了三年,看来不是吹牛。”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埃利泽口袋里露出的笔记本边角,“你还是觉得……这里和阿米拉有关?”
埃利泽没首接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在罗马营地遗址发现的银戒指,阳光下,内圈的“Ahavah”与“zach”铭文泛着冷光。“您还记得金属检测报告吗?”他转动戒指,让铭文对准科恩,“这枚戒指的银合金里,含有0.3%的赤铁矿成分,和莉娅的集中营编号牌完全一致。”
科恩的眉头皱了起来。“纳粹用集中营囚犯做冶金实验的事,我们都知道,”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但这和马萨达的戒指有什么关系?两千年的时间跨度,总不能是巧合吧?”
“如果不是巧合呢?”埃利泽的指尖捏得发白,“如果有人在刻意传递什么信息,用这种……跨越时空的方式?”他想起穆萨老人说的“被赤铁矿砂沾过的人,会被土地记住”,突然觉得掌心的戒指烫得像块烙铁。
科恩正要再说些什么,远处传来实习生的惊呼。两人快步走过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孩正蹲在蓄水池边缘,手里捧着一把发黑的谷物。“教授,您看这个!”女孩的声音发颤,指尖捏着一粒碳化的小麦,“在蓄水池底部的淤泥里发现的,好像是……被火烧过的。”
埃利泽的呼吸骤然停滞。他蹲下身,从女孩手里接过那把碳化小麦。颗粒干瘪坚硬,表面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的壳,确实是被高温灼烧过的痕迹。他想起约瑟夫斯的记载:马萨达陷落前夜,起义军烧毁了所有粮仓,宁愿饿死也不留给罗马人。
“放着吧,标记好位置。”科恩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转头对埃利泽低声说,“别多想,战争中烧毁粮食很常见。”可他的眼神却有些闪烁,埃利泽知道,老人也想起了那些关于起义军自相残杀的传言——不是集体自杀,而是为了争夺最后一点食物。
回到断柱旁时,倦意再次袭来。埃利泽把军帽重新扣在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粒碳化小麦。风沙渐渐小了,山顶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在敲打着两千年的岩石。他恍惚间觉得地面在微微震动,不是风沙的缘故,而是某种更古老的脉搏——像无数人在地下呼吸,在灰烬里低语。
梦境来得猝不及防。
他站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石榴树林里,每棵树上都挂满了的果实,红得像正在燃烧的火焰。风一吹过,果实碰撞的声音像无数枚银币在摇晃,可仔细听去,却又像是孩子的哭声。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柔软,低头一看,竟是赤铁矿砂铺成的红海,每一步踩下去,都陷进滚烫的红泥里。
“埃利泽。”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猛地回头,看见阿米拉站在一棵燃烧的石榴树下,脚踝上的银链在火光中闪着冷光。她的黑袍被火焰燎出了破洞,露出锁骨下方那朵玫瑰形的胎记——和莉娅的一模一样。“你看,”她举起一把碳化的小麦,麦粒从指缝漏下去,落在红砂里,“它们以为烧掉了种子,却不知道有些东西烧不死。”
“你还活着?”埃利泽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这些年你在哪里?”
阿米拉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悲凉。“在马萨达的石头里,在赤铁矿的砂里,在所有被遗忘的记忆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火焰吞噬的纸,“去找那粒发芽的种子,它会告诉你……”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埃利泽猛地睁开眼,军帽从脸上滑落在地。阳光依旧刺眼,断柱的影子短了不少,显然己经睡了很久。他的掌心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攥了满满一把碳化小麦,其中一粒正从指缝里挤出来,尖端竟顶着一点嫩绿的芽。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指尖颤抖地碰了碰那点绿芽。芽尖柔软,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与周围灰黑的碳化麦粒形成诡异的对比。在这寸草不生的马萨达山顶,在这被灼烧了两千年的灰烬里,一粒小麦竟然发了芽。
“少校?您没事吧?”刚才那个发现麦粒的实习生举着相机走过来,镜头对准了他掌心的麦芽,“这太神奇了,我要拍下来给《耶路撒冷邮报》投稿!”
“别碰它!”埃利泽猛地缩回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恐。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粒发芽的小麦放进笔记本的夹层里,红砂在纸页上晕开,像一滴正在扩散的血。“这不是奇迹,”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这是……警告。”
实习生愣住了,刚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科恩教授的喊声:“埃利泽!快过来!北宫蓄水池有重大发现!”
埃利泽站起身,拍了拍军裤上的沙砾。掌心还残留着麦芽的触感,柔软得像婴儿的皮肤。他抬头望向蓄水池的方向,那里己经围了不少人,阳光在他们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群正在等待审判的幽灵。风又开始刮了起来,带着赤铁矿砂特有的腥气,在他耳边低语着阿米拉没说完的话——去找那粒发芽的种子,它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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