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希伯来小学的教室窗台上，摆着一排戴维和同学们种的豆苗。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斑，豆苗的影子在光斑里轻轻摇晃，像在跳某种神秘的舞蹈。戴维的手指在课桌上画着圈，目光却始终盯着窗外——操场尽头的围栏外，有个穿黑袍的老妇人正往教室里张望，头巾下露出的眼睛像两颗浑浊的琥珀。
“戴维！注意听讲！”老师的粉笔头敲在黑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她正在讲马萨达的历史，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自由或死亡”西个大字，下面画着起义者站在悬崖边的剪影。“明天就是‘马萨达精神’宣誓活动了，每位同学都要准备一篇发言稿，说说你们从中学到了什么。”
戴维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写字，手指却在桌肚里捏着半截红色蜡笔。他又想起昨晚的梦：那个穿白袍的老人牵着他的手，走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尽头是一片燃烧的石榴林，树下埋着很多带戒指的骨头。“记住蓄水池的位置，”老人的声音像风中的沙砾，“红色最深的地方，藏着你们都在找的答案。”
“戴维，你来说说，”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马萨达的起义者为什么选择自杀，而不是向罗马人投降？”
教室里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戴维的脸有些发烫，他能感觉到后排女生萨拉的视线——她总爱嘲笑他画的石榴树“像烧焦的垃圾”。“因为……因为他们不想做奴隶。”他低声说，手指把蜡笔捏得更紧了。
“说得好！”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这就是我们犹太民族的精神——宁死不屈！”她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面以色列国旗，星星的尖角戳破了刚才画的起义者剪影，“就像现在，我们也要像马萨达的英雄们一样，保卫我们的国家。”
戴维没再听下去。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罗马士兵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光，投石机的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还有女人抱着孩子往蓄水池的方向跑，她们的黑袍被风掀起，露出脚踝上的锁链。这些画面来得太快，像被打碎的玻璃，刺得他眼睛发疼。
“你还好吗？”同桌的男孩碰了碰他的胳膊，“你的脸色好白。”
戴维刚要说话，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他想举手说要去厕所，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眼前的光线开始扭曲，老师和同学的脸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只有黑板上的“自由或死亡”在旋转，像个正在燃烧的漩涡。
“我……”他只说出一个字，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向前扑倒时，胳膊肘撞翻了桌角的颜料罐——那是美术课剩下的红色颜料，浓稠得像未干的血。
颜料罐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红色液体在光滑的地板上蔓延开来，像一条活过来的蛇，迅速勾勒出奇怪的图案。戴维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意识渐渐模糊，却清晰地看见那些红色液体正在自动聚集，形成一座山的形状，山顶有个小小的城堡，山脚下蜿蜒着一条线，像条干涸的河。
“快叫校医！”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像从水底传来。
“他在抽搐！”有同学尖叫。
戴维感觉有人把他翻过来，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地板上的红色图案正在变化，山顶的城堡旁多出了几个小黑点，像正在往下跳的人。而那条干涸的河，在靠近城堡的地方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颜色变得格外鲜艳——像有什么东西沉在那里。
“马萨达……”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嘴角流出一点口水，“蓄水池……”
“他说什么？”校医的声音很近，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好像是……马萨达？”老师的声音里带着困惑，“我们刚才确实在讲马萨达……”
戴维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窗外那个穿黑袍的老妇人。她对着他笑了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奇怪，像在模仿某种古老的符号。然后，她转身离开了，黑袍的下摆扫过围栏边的石榴树，落下几片带着锯齿的叶子。
不知过了多久，戴维在医务室的床上醒来。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他脸上，像刚才在教室里一样。莉娅坐在床边，眼圈红红的，手里攥着他的蜡笔盒。“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指尖抚摸着他的额头。
“妈妈，”戴维坐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梦见马萨达了，还有红色的水。”他掀开被子，赤脚跑到窗边，指着操场的方向，“那里有个奶奶，她知道蓄水池在哪里。”
莉娅的脸色微微一变。“什么蓄水池？”她追问，把他拉回床上盖好被子。
“就是装很多人的地方，”戴维的手指在床单上画着圈，“红色最深的地方，有好多带戒指的骨头。”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画纸，“我刚才在梦里画的，你看。”
莉娅接过画纸，呼吸骤然停滞。纸上用红色蜡笔涂着一幅奇怪的地图，山顶的城堡旁标着个小小的“X”，山脚下蜿蜒的线条尽头，有个被反复涂抹的红点。这图案和她昨天在埃利泽笔记本上看到的马萨达地形图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个红点的位置，正好对应着尚未完全发掘的北宫蓄水池。
“这是你画的？”莉娅的声音有些发颤。
戴维点点头，拿起红色蜡笔在红点旁画了个小小的人形，脚踝处画着一圈波浪线。“这个阿姨总在哭，她说她的戒指丢在里面了。”他突然凑近莉娅，小声说，“妈妈，你锁骨下的花，和她的一样。”
莉娅下意识地捂住锁骨处的胎记，指尖冰凉。她想起那个斯特恩帮成员身上相同的印记，想起埃利泽带回的银戒指，想起戴维画里反复出现的燃烧的石榴树——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正在她脑海里慢慢成形。
这时，校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块摔碎的颜料罐碎片。“莉娅医生，”他的表情很凝重，“刚才清洁工清理地面时，发现颜料形成的图案……和马萨达的卫星地图完全吻合。尤其是那个红色最深的地方，”他压低了声音，“考古队今天刚在那里发现了大量骸骨。”
戴维突然笑了起来，拿起红色蜡笔在墙上画了个大大的六芒星。“白袍爷爷说，”他用蜡笔指着六芒星的中心，“这里会开出能治百病的花。”
莉娅看着墙上的六芒星，又看了看戴维手里的红色蜡笔，突然觉得那颜色像极了埃利泽带回的赤铁矿砂。她想起埃利泽在电话里说的话：“有些记忆，会通过孩子回到我们身边。”或许，戴维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乱画——他只是个信使，传递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不肯沉默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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