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萨达的夜晚像一块被淬火的钢,冷得刺骨。考古队的营地篝火在悬崖边跳动,火焰把人影拉得老长,投在布满弹痕的岩壁上,像极了罗马军团留下的涂鸦。埃利泽裹紧军大衣,手里捏着那枚从北宫蓄水池淤泥里找到的银戒指——今天下午,科恩教授的团队在清理骸骨时,发现这枚戒指正套在一具女性骸骨的指骨上,内圈的"Ahavah"铭文被血垢糊住,用小刀刮开时,竟露出与他送给莉娅的婚戒完全一致的石榴花纹。
“少校还在琢磨那枚戒指?”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火堆对面传来。贝都因向导萨利姆正用一根铁钎翻动烤羊腿,油脂滴在火里,溅起一串火星。他的黑袍在火光中泛着油亮的光,腰间别着一把铜刀,刀柄上镶嵌的红石榴石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埃利泽抬眼望去,萨利姆的脸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阴影里,像幅被劈开的马赛克画。“你好像对这枚戒指很感兴趣。”他把戒指揣进内袋,指尖触到布料下那粒发芽的碳化小麦——它被小心地用纱布包着,像个脆弱的秘密。
萨利姆咧嘴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我们贝都因人的祖先,曾是这片沙漠的史官。”他用铁钎指了指身后的悬崖,“马萨达陷落那天,我的曾祖父的曾祖父就在这山上放羊,亲眼看见罗马人的鹰旗插在希律王宫殿的废墟上。”他突然放下铁钎,从腰间抽出那把铜刀,“少校见过这种宝石吗?”
埃利泽的呼吸骤然停滞。铜刀刀柄上的石榴石切面规整,在火光中折射出六道棱光,与他口袋里那枚古戒上的宝石无论是色泽还是切割工艺,都如出一辙。“这宝石……”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是从哪里来的?”
萨利姆用刀背敲了敲宝石,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两千年的岩石在说话。“我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他说这是从一个发疯的犹太女人手里换来的,用三袋椰枣和一头骆驼。”
“发疯的犹太女人?”埃利泽向前倾了倾身,篝火的热浪烫得他脸颊发疼,“什么样的女人?”
“穿白袍,戴脚链,”萨利姆的手指着刀柄上的宝石,“脚链是银的,坠着六芒星,走路时会发出‘叮叮’的响声,像在说什么秘密。她在死海北岸的洞穴里住了西十天,每天用石头在岩壁上刻字,刻的都是‘爱’和‘胜利’。”他突然压低声音,“我祖父说,那女人的锁骨下有朵玫瑰,像被火烫出来的。”
埃利泽的心脏猛地撞在肋骨上。锁骨下的玫瑰胎记——莉娅的胎记,阿米拉的胎记,那个斯特恩帮成员的胎记,现在又加上这个神秘的犹太女人。这些碎片像被狂风卷起的红砂,在他脑海里旋转、碰撞,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后来去哪了?”他追问,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大衣纽扣。
萨利姆把烤好的羊腿卸下来,用小刀切成薄片,撒上孜然粉。“罗马人把她当成女巫,钉死在十字架上,就在那边的山谷里。”他指了指西北方的黑暗,“临死前,她把这把刀扔给我祖先,说‘当两把锁找到彼此,沙漠会开出石榴花’。”他突然把一片羊肉递到埃利泽面前,“少校觉得,那女人说的锁,是不是就是你口袋里的东西?”
埃利泽没有接羊肉。他摸出那枚古戒,放在掌心。火光透过宝石,在他手背上投下六道血色的光斑,像六道未愈合的伤口。“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萨利姆的目光在戒指上停留了片刻,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山顶上回荡,惊飞了岩缝里栖息的夜鸟。“她疯疯癫癫的,有时候说自己叫米利暗,有时候说叫阿米娜,”他用阿拉伯语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一个是犹太先知的姐姐,一个是穆罕默德的母亲。你说奇怪不奇怪?”
埃利泽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米利暗——莉娅母亲的名字;阿米娜——阿米拉祖母的名字。这两个跨越宗教的名字,像两条缠绕的蛇,藏在时光的裂缝里。
“你们考古队总说马萨达的人都是英雄,”萨利姆突然用刀挑起一块羊骨,扔给火堆旁的牧羊犬,“可我曾祖父说,那天晚上,他听见山上有人用希伯来语哭喊‘别杀我的孩子’。”他凑近埃利泽,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你们找到的骸骨里,有多少是被自己人杀死的?”
埃利泽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今天下午清理骸骨时,法医确实在几具儿童骸骨的颈椎处发现了锐器砍痕,绝非自杀或罗马士兵所为。科恩教授下令封锁消息,说“不能让政治势力玷污考古发现”,可这些沉默的骨头,正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发出无声的呐喊。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姑娘。”他低声说,从内袋掏出笔记本——里面记着他偷偷绘制的骸骨分布图,每具带伤的骸骨旁都画着小小的石榴标记。
萨利姆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突然用刀指着其中一页。“这个位置,”他的指尖点在北宫蓄水池的标记旁,“我祖父说那里埋着个戴脚链的女人,她的锁链会在月圆之夜唱歌。”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们昨天是不是在那里发现了刻着字的头骨?”
埃利泽的呼吸瞬间凝固。昨天下午,实习生在清理一具女性骸骨时,发现头骨枕骨处有个奇怪的凹陷,像是被硬物反复敲击形成的,凹陷里刻着三个希伯来字母:“???”(灵魂)。这件事只有科恩教授和他两个人知道。
“你怎么会……”
“因为那锁链现在还在唱歌。”萨利姆站起身,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被遗忘的旗帜。他朝着悬崖边缘走去,铜刀上的石榴石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红光,“少校想听听吗?”
埃利泽犹豫了片刻,跟着他走到悬崖边。夜风裹挟着死海的咸味,吹得他睁不开眼。萨利姆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岩壁上一道狭窄的裂缝:“把耳朵凑过去。”
埃利泽依言照做,耳朵刚碰到冰冷的岩石,就听见一阵细碎的“叮叮”声,像是银链在风中碰撞。那声音忽远忽近,夹杂着模糊的女声,像是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摇篮曲,旋律既熟悉又陌生——莉娅曾说过,这是她母亲在奥斯威辛教她的波兰童谣。
“这是……”他猛地首起身,心脏狂跳不止。
“锁链在复述那个女人的歌声。”萨利姆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她临死前把银链塞进岩缝,说要等一个戴相同戒指的人来听。”他突然转身,铜刀的刀尖抵住埃利泽的胸口,“少校现在相信了吗?马萨达的故事,从来不止一种讲法。”
埃利泽没有后退。他能感觉到刀尖的凉意透过大衣渗进来,像块冰贴在心脏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萨利姆突然收回刀,插回腰间的刀鞘。“我祖父说,当赤铁矿砂在月光下变成血色,就是锁链找到戒指的时候。”他指了指埃利泽的内袋,“那粒发芽的小麦,就是钥匙。”
埃利泽下意识地摸了摸纱布包——那粒小麦的芽尖己经顶破了纱布,露出嫩绿色的茎。他突然想起戴维画里的蓄水池,想起莉娅在电话里说的“红色最深的地方”,所有的线索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指向同一个终点。
篝火旁传来科恩教授的呼喊,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在山谷里回荡:“埃利泽!来喝杯茴香酒!庆祝我们的重大发现!”
萨利姆朝火堆的方向瞥了一眼,突然凑近埃利泽,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晚午夜,北宫蓄水池会涨潮,带那枚戒指去。”他的指尖在埃利泽手背上划了个六芒星,“记得带上小麦。”
埃利泽看着萨利姆转身走向火堆的背影,黑袍在黑暗中像只展开翅膀的蝙蝠。他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六芒星印记,又摸了摸内袋里的银戒和发芽的小麦,突然觉得这两样东西正在发烫,像两颗跳动的心脏,在他胸口共鸣着两千年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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