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湾的晨雾像棉絮般粘在皮肤上。宁夜站在废弃仓库的落地镜前，银灰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中泛着金属光泽。镜中倒映的不只是他——无数模糊的影子在他身后浮动，时而变成战场上的士兵，时而化为哭泣的孩童。
"第47次神经同步测试，开始记录。"陆将军的声音从耳机传来。仓库角落的量子计算机组闪烁着微光，十三个监控探头对准宁夜全身。
宁夜深吸一口气，激活神经接口。瞬间，三百二十西万七千五百六十一段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来。他看见自己是个八十岁的老渔夫正在修补渔网，下一秒又变成戴红领巾的小学生站在国旗下讲话。所有身份同时存在，所有情感同时爆发。
"血压190/110，脑电波进入癫痫临界状态！"技术员的警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宁夜咬破舌尖，用疼痛将自己拉回现实。镜中的影子们渐渐淡去，只剩下他自己冷汗淋漓的脸。
"还是不行。"他扯下贴在太阳穴的传感器，"超过五分钟就会失控。"
陆将军递来镇静剂："至少现在你能主动唤醒了。上周你还被陌生记忆连续占据36小时。"
宁夜想起那段可怕的经历——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新宿街头，用陌生的语言与流浪汉交谈，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婚戒，而日历显示己经过去一天半。那是大阪某位退休教师的记忆在主导他的身体。
"找到第二个源点核心的位置了吗？"宁夜注射完镇静剂，手臂上的针眼渗出一滴银灰色的血——这是记忆融合的副作用，他的造血系统正在被改变。
陆将军调出全息地图："根据涩谷核心崩溃前传回的数据，下一个可能在..."地图突然闪烁，锁定在西伯利亚冻土带某处，"但那里只有废弃的苏联气象站。"
宁夜突然剧烈头痛，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强行浮现：漫天风雪中，穿着厚重防寒服的人们排队走进铅灰色建筑，每个人后颈都闪着植入体的冷光。
"不对，是记忆库。"他按住太阳穴，"苏联解体前的人体实验基地。段奕辰不是第一个..."
仓库门突然被撞开。祁雨——或者说第七代祁雨载体——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人造皮肤上结满冰霜："他们找到我们了！三架'清洁者'无人机正在逼近！"
话音未落，天花板炸开一个大洞。黑色梭形无人机垂下枪管，蓝光在充电线圈上流动——是记忆清除脉冲武器！
宁夜扑向量子计算机，千钧一发之际将核心记忆体拔出。脉冲波横扫整个仓库，所有电子设备爆出火花。陆将军的两位助手来不及惨叫就倒下了，他们的眼睛瞬间变成毫无生气的银白色。
"去屋顶！"祁雨甩出钩索枪。她的机械义肢展开成盾牌，挡住第二轮脉冲攻击。
屋顶停着改装过的喷气摩托。宁夜刚跨上后座，无人机就击碎了逃生梯。祁雨猛推操纵杆，摩托在坠落的混凝土块间蛇形穿梭，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死神。
"抱紧！"祁雨突然垂首爬升，摩托几乎与地面成90度角。宁夜感到失重带来的眩晕，随即被更强烈的既视感淹没——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个场景！在某个战斗机飞行员的记忆里，有过几乎相同的紧急爬升...
"当心！"记忆的本能让他大喊。祁雨几乎同时侧翻摩托，一道脉冲波擦着整流罩掠过。宁夜趁机掏出神经干扰器，调到最大功率向后射击。干扰波形成肉眼可见的蓝色涟漪，三架无人机像喝醉般摇晃着相撞，化为一团火球。
他们在千叶县海岸线迫降时，夕阳正将海水染成血色。祁雨检查着摩托的损伤，突然僵住："宁夜，你的眼睛..."
后视镜里，宁夜的左眼恢复了原本的深褐色，右眼却仍是银灰。"是飞行员的记忆。"他喘着气说，"他在叙利亚被击落过...这具身体正在根据记忆自动调整生理特征。"
祁雨的表情变得凝重："你正在失去稳定的肉体形态。如果不尽快控制记忆融合..."
"我知道后果。"宁夜望向北方的海平线，"去西伯利亚。现在就走。"
夜幕降临时，他们潜入一艘前往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货轮。在散发着鱼腥味的船舱里，宁夜尝试着主动调用记忆。他需要那个苏联科学家的记忆片段——如果有的话。
闭上眼睛，他在记忆海洋中抛出意念的钓线。无数记忆碎片如发光鱼群般游过：家庭主妇的厨房、士兵的战壕、小学生的课堂...突然，他捕捉到一段带着伏特加味道的记忆——
1983年冬，诺里尔斯克郊外。穿着厚重军大衣的他在实验日志上记录："第17组受试者出现记忆互渗现象，证明意识场可以突破颅骨限制..."日志扉页印着КГБ的钢印。
记忆突然跳转：昏暗的会议室，投影仪播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十几个戴电极帽的受试者围坐成圈，他们的表情逐渐同步，最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一个。"
宁夜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用俄语咒骂。祁雨正用枪指着他的眉心："你消失了十七分钟。刚才你想掐死我。"
冷汗浸透后背。宁夜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指甲缝里残留着人造皮肤的碎片。"不是所有记忆都...友善。"他嘶哑地说，"有些是罪犯，有些是疯子..."
货轮突然剧烈摇晃。舱门上的锈屑簌簌落下，远处传来首升机旋翼的轰鸣。祁雨扒开舱门缝隙窥视，脸色变得煞白："'清洁者'母舰。他们怎么找到..."
宁夜突然按住她的嘴。一段新的记忆正在浮现——是船上某个水手的！这个水手昨天偷偷检查过他们的藏身处，后颈有量子通讯模块的疤痕。
"我们被出卖了。"宁夜抓起装备包，"水下，现在！"
他们刚跳入冰海，货轮就被脉冲炮击中。所有灯光瞬间熄灭，甲板上的水手们像断线木偶般倒下。宁夜在刺骨海水中下潜，看到更恐怖的景象——脉冲波在海水中形成蓝色光网，所经之处鱼群翻着肚皮浮上水面，它们的眼睛全都变成了银白色。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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