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炼体的后遗症,远比执祈预想的更为凶猛。
强撑着完成白日的劳作后,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与灼痛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回到木屋,她甚至来不及调息,便眼前一黑,首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床板上,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然而,昏迷并非安宁,而是坠入了更深、更混乱的梦魇深渊。
她仿佛同时置身于两个炼狱。
一个是黑石峪的战场。烽烟呛入肺腑,金属交击的声音刺穿耳膜。她看到年轻的自己,脸上混杂着血污与泪水,徒劳地试图堵住同伴身上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那一声声“阿执哥……走……”不再是遥远的回忆,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锁链,缠绕着她的脖颈,勒得她无法呼吸。她拼命奔跑,却总是在原地打转,脚下是粘稠的、温热的新鲜血迹。
另一个,则是昨夜那地热裂隙的延伸。无尽的红雾化作了翻滚的岩浆,灼烧着她的西肢百骸。火毒之气不再是丝丝缕缕地侵入,而是化作了一条条狰狞的火蛇,在她破损的经脉中疯狂窜动、撕咬。那焚身蚀骨的剧痛被放大了十倍、百倍,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一同燃成灰烬。
两个噩梦交织、重叠。黑石峪同伴倒下的身影,在岩浆中沉浮,他们的脸孔扭曲,化作林鹤鸣毒发时的青黑,化作风逐月呕血时的苍白,化作姜听澜、温断岳他们苦战时的疲惫与决绝……而她自己,则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承受着双倍的痛苦与无力。
“不……不是我……”她在梦魇中无声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愧疚、恐惧、对力量的渴望、以及对自身弱小的憎恶,种种情绪如同毒藤,将她紧紧缠绕,拖向意识沉沦的深渊。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之际,一点微光,突兀地在无尽的黑暗与烈焰中亮起。
那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她自身的丹田。是那缕经过地火初步淬炼、壮大了些许的内力,在主人意识濒临崩溃、身体机能自发护主的情况下,自行缓缓运转起来。
这内力微弱,却带着一股经过地火锤炼后的、异常纯粹的灼热意蕴。它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燃烧着,驱散着侵入经脉的残余火毒,更仿佛一盏微弱的灯塔,在混乱的识海中,为她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
梦中,那翻滚的岩浆似乎平息了些许,那缠绕脖颈的锁链似乎松动了一分。
她仿佛听到一个极其遥远、却又异常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层层梦魇,轻轻唤了一声:
“阿执……”
是谁?是黑石峪的谁?还是……?
那声音太过模糊,转瞬即逝。但就是这一声呼唤,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让她在无尽的沉沦中,抓住了一丝微弱的清明。
她不再被动地承受痛苦,而是开始凭借那一丝清明,本能地引导着丹田那缕微弱的内力,按照“红莲劫火”的轨迹,极其缓慢地运转。不再是主动的、强硬的炼化,而是一种被动的、温和的抚慰,如同用微火烘烤着冻僵的肢体,一点点驱散着经脉中的寒意与滞涩(来自梦魇与火毒残留)。
这个过程依旧伴随着剧痛,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无序的折磨,而是变成了一种可以感知、甚至可以尝试去控制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执祈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简陋的木屋顶棚。窗外,天色己然大亮,甚至己近午时。她竟然昏迷了整整一夜加大半个白天!
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经脉,依旧残留着灼烧般的刺痛和一种空乏感。喉咙干得冒火,头脑昏沉欲裂。
但……她还活着。意识是清醒的。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梦魇中的场景依旧清晰,那种无力与绝望感让她心有余悸。然而,丹田内那缕虽然消耗巨大、却依旧顽强存在,甚至似乎更加凝练了一丝的内力,告诉她昨夜那险死还生的经历,并非全然是坏事。
她回想起昏迷最后时刻,那自行运转的内力和那声模糊的呼唤……
是了,“红莲劫火”……它不仅仅是焚尽外邪的利器,或许,也是守护己身、淬炼意志的薪火。地火狂暴,险些将她焚毁,但熬过来了,便是一场锤炼。而那份对同伴的执念,那份渴望守护的心,便是让这薪火不灭的燃料。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取过水囊,贪婪地灌了几口冷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股灼痛。
木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木管事平淡无波的声音:“执祈,巳时己过,为何未至百草园?”
执祈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极度不适,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管事,晚辈昨夜修炼不慎,略有不适,耽搁了时辰,这就过去。”
门外的木管事沉默了一下,似乎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屋内之人气息的紊乱与虚弱。“……今日准你休憩半日。贡献照扣。”脚步声渐渐远去。
执祈松了口气,重新瘫坐回床上。
休憩半日?她确实需要。但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消化这次濒死体验带来的教训与……收获。
冒险是必须的,但不能毫无准备地送死。她对“红莲劫火”的理解,对内力的运用,还需要更深层次的领悟。地热裂隙的火毒之气可以利用,但必须找到更安全、更有效的方法。
她闭上眼,不再强迫自己入睡,而是开始仔细回味昨夜昏迷中,内力自行运转时的那种微妙状态。那似乎是一种更贴近本源、更注重内守的运转方式,与平日里主动引气炼化的刚猛路子有所不同。
或许,这才是“红莲劫火”在修炼内力时应有的姿态?外御强敌,内守本真?以守护之心,驭焚尽之火?
一条模糊的、似乎更适合她的内力修炼之路,在她心中渐渐显露出雏形。
这一次的沉睡与梦魇,险些让她万劫不复,却也像一次彻底的洗礼,烧去了些许浮躁与冒进,留下了更为坚韧的意志,以及对自身道路更深的思考。
红衣封存,薪火初燃。前路依旧漫漫,但她的脚步,似乎比昏迷之前,更加沉稳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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