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雨总带着股雪山上的寒气，凌晨五点的博物馆后门，积水在苏青瓷脚边积成小小的冰碴。她抱着那面滚烫的人皮鼓，指缝里渗着的血珠滴在台阶上，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巷口传来转经筒的吱呀声，桑吉的身影在雨幕中越来越清晰，他左臂的袈裟被烧得焦黑，露出的皮肤上，铜环勒痕正泛着诡异的红光。
“你没死。”苏青瓷的声音发僵，怀里的鼓突然轻轻一颤，像是在回应。
桑吉扯了扯烧焦的袈裟，露出里面冲锋衣的破洞，边缘还沾着凝固的血。“业火不烧守鼓人。”他的左耳空荡荡的，绿松石耳坠不知去向，只剩个红痕，“但烧了我的‘信物’，也算给了个警告。”
“林晚说...”苏青瓷顿了顿，喉头发紧，“说根本没有双鼓，只有献祭。”
桑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他从怀里掏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层层解开，露出半块碎裂的绿松石——正是他耳坠的另一半，断口处还沾着点皮肉。“她当然那么说。”他把碎玉塞进苏青瓷手里，“守誓人的职责，就是确保献祭完成，三百年没变过。”
碎玉在掌心冰得刺骨，苏青瓷却突然想起林晚消防服口袋里的油布包——那半块干枯的皮肤，边缘绣着的金线和鼓皮上的如出一辙。“我祖父...”
“苏文清，1959年进藏的考古学者。”桑吉的声音沉下来，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淌，“他找到过双鼓的线索，还没来得及验证，就被守誓人...”他指了指苏青瓷怀里的鼓，“被这东西的业火反噬了。”
鼓身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苏青瓷低头，看见鼓皮上渗出的血珠正顺着莲花纹爬行，在鼓边聚成个小小的漩涡。“它在怕什么？”
“怕你信了假话。”桑吉的目光落在她颈后，那里的朱砂痣在晨光中泛着淡红，“你祖父留下过笔记，藏在布达拉宫的‘禁书库’里，关于双鼓的记载...”
“禁书库不对游客开放。”苏青瓷打断他，指尖突然摸到鼓皮内侧有硬物——像是缝在里面的东西，“而且我凭什么信你？你和林晚，一个说有双鼓，一个说只有献祭，我怎么知道...”
“你可以不信我。”桑吉突然抓住她按在鼓面的手，他的掌心烫得像火，“但你该信它。”
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鼓身爆发出刺目的金光。苏青瓷看见无数画面在鼓皮上炸开：三百年前的刑场，央金玛笑着递给多杰一把金刀；1959年的雪夜，祖父抱着半面鼓坠崖，身后追着戴绿松石耳坠的女人；还有林晚在博物馆的暗室里，用自己的血喂养一块干枯的皮肤...
“这些是...”
“记忆。”桑吉的声音在金光中发颤，“鼓皮会记住所有触碰过它的人，所有藏在时间里的事。”他突然松开手，从袈裟里掏出卷羊皮纸，“这是《双鼓记》的残页，你祖父翻译过的版本，看看最后一句。”
苏青瓷展开羊皮纸，上面的藏文被雨水泡得发涨，但祖父的汉字批注清晰可见：“双鼓者，阴阳也，女皮为阴，男骨为阳，共鸣之时，血魔归位，轮回乃止。”
“男骨...”她猛地抬头，“你是说，另一面鼓是用多杰的骨头做的？”
“是皮。”桑吉的喉结动了动，“多杰在央金玛献祭后，用自己的皮做了第二面鼓，把血魔的另一半封印在里面。但这违背了护法神的旨意，所以双鼓不能相见，否则...”
“否则会怎样？”
“会同时苏醒，把三百年的怨恨全倒出来。”桑吉指了指东方的天空，雨云裂开道缝，露出点苍白的晨光，“就像现在这样。”
苏青瓷突然摸到鼓皮内侧的硬物形状——是块方形的东西，边缘有棱。她用指甲抠了抠，皮革下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竟露出个暗格。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半块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抱着一面紫檀木鼓，身后站着个穿藏袍的姑娘，左耳戴着绿松石耳坠。
“这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雪域梵音“你祖父和我祖母。”桑吉的声音很轻，“1958年，他们在八廓街拍的。我祖母是上一世的守鼓人，也是...”他顿了顿，“也是你祖母的转世。”
照片上的姑娘颈后，有颗和苏青瓷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鼓身的嗡鸣突然变得尖利，苏青瓷看见暗格里还藏着张纸条，是祖父的笔迹：“青瓷若见此信，切记——双鼓本为一体，分离是劫，相见是缘，唯有献祭者自愿，方能解此轮回。”
“自愿...”苏青瓷的手指发颤，“你的意思是，央金玛和多杰都是自愿的？”
“不然血魔怎么会被封印三百年？”桑吉扯了扯嘴角，露出腕上的勒痕，“强迫的献祭只会滋生怨恨，变成更凶的魔。央金玛自愿献皮，多杰自愿...”
他的话被巷口的脚步声打断。林晚穿着消防服站在晨光里，手里举着那半块干枯的皮肤，雨水打在上面，竟渗出淡淡的血丝。“说得真好听。”她的声音像淬了冰，“那你怎么不告诉她，每一世的多杰，都要亲手杀死央金玛的转世？”
桑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祖父就是被我祖父杀的。”林晚一步步走近，皮肤在她掌心微微蠕动，“1959年的雪夜，他把你祖父推下悬崖，还剥了他的皮，想补全这面鼓的裂痕。”她突然指向苏青瓷怀里的鼓，“你看鼓边的铜环，有个地方是不是特别新？那是用你祖父的骨头补的！”
鼓身剧烈震颤，苏青瓷看见鼓边果然有个铜环的颜色比别处亮，内侧刻着个极小的“苏”字。
“不是这样的！”桑吉吼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那是意外！我祖父是想救他...”
“救他？”林晚笑了，笑声在雨巷里回荡，“就像你现在想救她？别骗自己了，桑吉·多杰，你的宿命就是拿起骨刀，像三百年前的多杰一样，像你祖父一样，把她的皮...”
“够了！”苏青瓷突然喊道，怀里的鼓烫得像要炸开，“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我都不会让这事再发生！”她把鼓往桑吉怀里一塞，转身就走，“这鼓你们谁想要谁要，我回北京，再也不碰西藏的任何东西！”
“你走不了。”林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诡异的笃定，“你颈后的痣，己经开始变了。”
苏青瓷猛地摸向颈后，那里的皮肤不再是灼热，而是像有无数细针在扎。她冲进博物馆的洗手间，镜子里，那颗朱砂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边缘长出细密的红线，像朵正在绽放的血色莲花——和鼓皮上的莲花纹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震动，是桑吉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布达拉宫禁书库的角落，放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上的锁是莲花形状，钥匙孔里嵌着块绿松石，和桑吉碎掉的耳坠完全吻合。
“九点开门，我在东门等你。”
苏青瓷盯着镜子里的血色莲花，突然想起祖父纸条上的最后一句：“唯有献祭者自愿，方能解此轮回。”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碎玉，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从她走进轮回阁的那一刻起，从指尖触到鼓皮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是这场宿命里的人，逃不掉，也躲不开。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敲响，林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甜腻的温柔：“青瓷，我给你带了新的奶茶，加了安神的藏药，喝了就不害怕了...”
苏青瓷抓起洗手台上的手术刀，是她昨天落在这儿的，刀刃还沾着修复文物时的金粉。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颈后的血色莲花在晨光中闪着光，像个早己注定的印记。
宿命这东西，从来不是等来的，是自己走进去的。她打开门，迎着林晚惊讶的目光，握紧了手里的碎玉，“带我去禁书库，现在。”
雨还在下，但东方的云层己经裂开更大的缝，苍白的阳光落在八廓街的转经道上，照得湿漉漉的青石板泛着光。桑吉站在博物馆东门的经幡下，怀里抱着那面人皮鼓，鼓身的嗡鸣越来越清晰，像在倒计时，又像在欢迎。
三百年的轮回，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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