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实验室像口倒扣的铜钟，空气里浮着福尔马林与藏香混合的怪味。苏青瓷趴在检测台上补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里被放大成诡异的回响。操作台上的人皮鼓蒙着防尘布，轮廓在应急灯下发暗，像具蜷缩的尸体。
“咔哒。”
门锁转动的轻响让她猛地抬头。月光从高窗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道狭长的光带，桑吉的影子正踩着光带往里走，红衣下摆扫过散落的玻璃碎片，发出细碎的刮擦声。他右耳的助听器闪着微弱的红光，在暗影里像只窥视的眼。
“你怎么进来的？”苏青瓷摸向桌下的消防斧，指节攥得发白。
桑吉没答话，径首走到鼓前扯掉防尘布。紫檀木鼓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莲花纹中心的血痕己经发黑，却在他靠近时微微起伏，像有呼吸。“它饿了。”他从藏袍里抽出那把骨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从昨天开始就没停过震颤。”
“饿了？”苏青瓷的斧柄撞到金属柜，“你把它当活物养？”
“它本来就是活的。”桑吉的拇指着骨刀的凹槽，那里嵌着暗红的污渍，像陈年的血，“三百年前央金玛的魂还困在里面，靠血养着才能镇住罗刹女。”他突然按住鼓面，指尖发力时，铜环勒痕在他手腕泛出青紫色，“你祖父就是不懂这个，才被反噬。”
苏青瓷的呼吸一滞。档案里祖父的尸检照片突然浮现在眼前——皮肤皲裂如鼓皮，七窍渗出的血凝成六字真言形状。她后退半步，消防斧的木柄在掌心沁出潮汗：“你到底想干什么？”
桑吉抬头时，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他的瞳孔在暗处呈琥珀色，正死死盯着她颈后：“你的朱砂痣红得发黑了。”他的声音突然发紧，“罗刹女己经认出你了，再不用血喂它，今晚就会...”
“用血喂？”苏青瓷打断他，斧刃在灯光下闪过寒光，“用谁的血？我的？”
骨刀突然划破桑吉的掌心。
不是缓慢的割开，是干脆利落地划开道血口，暗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他掌纹里汇成细小的溪流。苏青瓷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己经按在鼓面中央的莲花纹上，血珠渗入皮革的刹那，鼓身发出声沉闷的嗡鸣。
“滋啦——”
像滚烫的油滴进冷水。血珠渗入的地方冒起细小的白烟，鼓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原本发黑的血痕重新泛起鲜活的色泽，顺着六字真言纹路游走，在鼓边聚成个旋转的漩涡。
“这是...”苏青瓷的斧柄差点脱手。
“血饲。”桑吉的声音带着喘息，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不见愈合，“守鼓人的血里有护法咒，能暂时安抚它。”他突然抓起苏青瓷的手腕，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的伤口上，“你摸摸。”
温热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苏青瓷却在那瞬间僵住——桑吉的血不是暗红，而是带着金箔般的光泽，滴在鼓面的漩涡里，竟逆着重力往上爬，在莲花纹周围凝成个完整的藏文咒字：“?????”。
“度母心咒...”她失声呢喃，颈后的朱砂痣突然发烫，像被火烫了下。
“和你的胎记一样，对不对？”桑吉松开手，血咒在鼓面微微发亮，“三百年前，央金玛就是用自己的血画了这个咒，才让罗刹女不敢作祟。现在...”他的目光扫过实验室的玻璃柜，里面陈列着修复到一半的青铜法器，“它快压不住了。”
鼓身的嗡鸣突然变调，像女人的呜咽。苏青瓷看见血咒的边缘泛起黑色，那些被血喂活的纹路正在扭曲，像无数细小的虫在皮下钻动。桑吉突然从藏袍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后是半块发黑的骨头，断面处还留着齿痕。
“这是...”
“我祖父的指骨。”桑吉把骨头凑近鼓面，血咒的黑色瞬间退去，“1959年他献祭前，用这根骨头蘸着自己的血，在鼓里画了道结界。现在结界快破了，昨天的火就是预兆。”
苏青瓷的视线突然被鼓皮内侧的东西攫住。在血咒的红光里，原本模糊的血管状纹路变得清晰，像张细密的网，网中央嵌着点白色的东西——不是金箔，是细小的牙齿，正在随着鼓身的震颤轻轻咬合。
“那是...”
“罗刹女的牙。”桑吉的声音冷得像冰，“它在啃鼓皮，想出来。”他突然抓起骨刀，再次划破掌心，这次的伤口更深，血珠涌出的速度更快，“你以为林晚为什么送你带头发的茶？她是想让你被罗刹女附身，好替央金玛...”
“替她什么？”苏青瓷追问，却被突然炸裂的玻璃打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雪域梵音实验室的培养皿接二连三炸开，培养液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鼓的方向流淌。桑吉的血咒在鼓面剧烈闪烁，那些黑色的纹路突然暴涨，像藤蔓般爬上他按在鼓面的手，在他腕骨处缠成圈，与铜环勒痕重叠。
“它在认主！”桑吉嘶吼着甩开手，黑色纹路却像活的般钻进他的伤口，“快拿那个！”他指向墙角的嘎巴拉碗——那是个复制品，碗沿嵌着仿人骨的塑料珠。
苏青瓷扑过去抱起碗，转身时正看见桑吉的手背上，黑色纹路正在游走，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干瘪，像被抽走了血肉。“怎么用？”她把碗递过去，碗沿的塑料珠硌得掌心生疼。
桑吉抓起骨刀，毫不犹豫地剁向自己的指尖！
鲜血溅在嘎巴拉碗里，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抓起碗往鼓面泼去，血珠落在血咒上的瞬间，鼓身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苏青瓷在强光中看见鼓皮内侧浮现出张完整的脸——不是央金玛，是张布满尖牙的女人脸，正对着她发出无声的咆哮。
“吼——”
声波撞在玻璃上，震得实验室的窗户同时炸裂。苏青瓷被气浪掀翻在地，恍惚中看见桑吉正用骨刀在自己手臂上刻着什么，血珠顺着刀痕往下淌，在地面拼出残缺的坛城图案。
“你在干什么！”她爬过去想阻止，却被他甩开。
“施身法。”桑吉的声音混着喘息，每刻一刀，他耳后的血管就鼓起一分，“用我的血补结界，能撑到血月...”
“血月是什么时候？”
“后天。”他刻完最后一刀，手臂上的咒文在红光里发亮，“到时候必须...”
话没说完，鼓身突然剧烈震颤，血咒中央裂开道细纹，黑色的雾气从缝里往外冒，落地后凝成无数细小的黑虫，朝着苏青瓷的方向爬去。桑吉突然扑过来把她护在身后，那些黑虫落在他背上，瞬间烧出洞洞，藏袍下的皮肤发出焦糊味。
“快走！”他拽起她往门口冲，骨刀在手里划出寒光，“去布达拉宫找丹增活佛，他知道...”
“知道什么？”苏青瓷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颈后的朱砂痣烫得像要烧穿皮肤。
“知道怎么让你活下来！”桑吉的声音突然拔高，右耳的助听器发出尖锐的啸叫，“知道双鼓...”
“双鼓到底在哪？”
啸叫声里，苏青瓷听见他在吼：“在你祖父的...”
话音被鼓身的巨响吞没。苏青瓷回头的瞬间，看见那面人皮鼓正悬浮在半空，血咒彻底碎裂，黑色的雾气凝成张巨大的女人脸，尖牙上还挂着暗红的皮革碎片——那是鼓皮被撕裂的痕迹。
“它出来了！”桑吉把她推出实验室，自己却转身冲向鼓，“拿着这个！”他扔过来个东西，落在苏青瓷手心——是半块带血的指骨，正是他刚才拿出来的那根，“去找...”
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桑吉的吼声和鼓的轰鸣。苏青瓷握着带血的指骨，沿着走廊狂奔，掌心的血与指骨的血混在一起，在地面拖出断断续续的线。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她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爬行声，像无数虫在追。颈后的朱砂痣烫得越来越厉害，她仿佛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隔着皮肤，轻轻啃咬她的骨头。
实验室的方向传来声沉闷的爆炸，火光映红了走廊的窗户。苏青瓷冲进楼梯间时，指尖的指骨突然发烫，她低头看见骨头上的齿痕正在变深，像被什么东西刚刚咬过。
血饲仪式失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楼梯转角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甜腻的温柔：“青瓷，你跑什么呀？我给你带了安神的茶呢...”
林晚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手里举着的保温杯在火光中泛着红光，杯口腾起的热气里，飘着几根黑色的长发。她的左耳空荡荡的，绿松石耳坠不知去向，只剩个流血的洞。
“你...”苏青瓷握紧手里的指骨，指节发白。
“它出来了，真好。”林晚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划过玻璃，“三百年了，终于能换新皮了...”她突然扑过来，指甲在火光中泛着青紫色，“把指骨给我！那是打开另一鼓的钥匙！”
苏青瓷侧身躲开，林晚的指甲擦着她的脖颈划过，带起阵刺痛。颈后的朱砂痣在这时突然炸裂般发烫，她仿佛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嘶吼——央金玛的哭，桑吉的吼，还有个陌生的女人声，在念着古老的咒语。
她攥着带血的指骨，顺着楼梯往下跑，身后林晚的尖叫声越来越近。火光中，她看见指骨上的血正在凝结，组成个模糊的藏文——那是“多杰”，桑吉左胸的刺青。
原来他说的活下来，从来都不是指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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