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林晓阳像一尾灵活的小江豚,在富春江清澈微凉的春水里自如穿梭。
研究所显微镜下的斑斓世界让她第一次触摸到宇宙的奇妙。
雪花屏长城电脑主机搬回家的夜晚,餐桌上只有咸菜配稀粥。
母亲周淑芬默默藏起“下岗意向表”,缝纫机轧过旧布料的声响在雨夜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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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江的水,在五月的阳光底下,活泛得像一匹抖开的、掺了金丝的绿绸子。岸边垂柳长长的枝条几乎要拂到水面,柳絮乘风轻扬,如同细碎的、不会融化的雪。水声哗哗,带着点清冽的甜腥气,拍打着江边砌得整整齐齐的石埠头。
“爸爸,你看我!”脆生生的童音像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江面。
水波一荡,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从碧水里冒了出来,带起一串晶亮的水珠。是林晓阳。五岁的她,穿着大红色带白色小圆点的泡泡泳衣,湿透的黑发紧紧贴在小巧的额角和圆润的脸颊上,水珠顺着她光洁的皮肤往下滚。她抹了一把脸,露出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头盛满了纯粹的得意和快乐,亮得惊人。
林建国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离女儿几步远,看着她在水里扑腾,像条刚学会戏水的小鱼儿,笨拙又充满活力。他笑着,眼角堆起深刻的纹路:“慢点,阳阳,慢点游!”
晓阳才不管,两条藕节似的小胳膊奋力划拉,两条小腿在水下蹬得飞快,水花西溅。她朝着父亲的方向,用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扑腾着“游”了过来。江水温柔地托举着她小小的身体,她竟然真的歪歪扭扭地“游”到了父亲跟前,小手一把抓住了父亲结实的小臂。
“爸爸!我游到了!”她仰着小脸,喘着气,脸颊因为兴奋和用力红扑扑的。
“好!游得好!”林建国一把将湿漉漉的小女儿举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宽阔的肩头,“我们阳阳真厉害,是富春江里的小江豚咯!”笑声和水声、风吹柳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在江岸边漾开。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将父女俩身上淋漓的水珠都点染成了碎金。
这是1995年,江南小城富春的寻常午后,属于林晓阳的金色童年画卷上,又一抹鲜亮温暖的色彩。她不仅学会了在富春江里像小鱼一样游弋,家里那台老旧的电子琴上,也开始能磕磕绊绊地弹出《小星星》的旋律。窗边的旧书桌上,摊开的图画本里,用蜡笔画着歪歪扭扭但色彩极其大胆的太阳、花朵,还有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但线条充满童趣的小动物。艺术和探索的种子,在她懵懂的心田里悄然萌发。
玩得尽兴了,父女俩才慢悠悠地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家。江水在身后泛着粼粼的波光,像一条蜿蜒的金带。晓阳的小手被父亲的大手牢牢牵着,一蹦一跳,小脑袋里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爸爸说好了,明天要带她去一个神秘的地方,他工作的地方,研究所!
***
第二天清晨,研究所那扇厚重的、带着点冰冷工业气息的铁灰色大门,在林晓阳面前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机油、焊锡、某种化学清洁剂,以及纸张油墨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这与江边带着水腥气的风、家里厨房飘出的饭菜香截然不同,是一种属于“大人的世界”、属于“科学”的味道,陌生,却奇异地吸引着她。
林建国一身洗得有些发白但异常整洁的蓝色工装,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支钢笔。他低头,看着身边穿着自己最漂亮的小裙子、头上扎着两个用红绸带绑得一丝不苟的羊角辫的女儿。晓阳努力挺首小小的腰板,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骨碌碌地转着,打量着这个对她而言如同巨大迷宫般的地方。
今天是研究所一年一度的“开放日”。平日里肃静的长廊此刻多了些人声,穿着同样蓝色工装的大人们三三两两地走着,互相打着招呼,气氛比平常轻松许多。偶尔有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人匆匆走过,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
“建国,这就是你家姑娘?好标致啊!”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敦实、同样穿着工装、手里还拿着个扳手模样的叔叔大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伸出手想摸晓阳的头。
晓阳下意识地往父亲腿后缩了缩,只露出半边脸和一只乌溜溜的眼睛,带着点怯生生的打量。
“老张,别吓着孩子。”林建国笑着挡了一下,“阳阳,叫张叔叔。”
“张叔叔好。”细声细气的声音从林建国腿后传来。
“哎,好好!真乖!”老张哈哈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扳手,“走,建国,带你闺女看看咱车间去?新到的设备,亮堂着呢!”
“行啊!”林建国牵起晓阳的手,“走,阳阳,爸爸带你看大机器去!”
车间的景象彻底震撼了小小的林晓阳。空间高得仿佛望不到顶,巨大的钢铁机器如同沉默的巨兽蛰伏着,有的地方闪烁着红绿信号灯,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嗡鸣。穿着蓝色工装的人们在机器间穿梭忙碌,像围绕着巨兽的工蚁。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机油和金属切削液的味道。阳光透过高高的、嵌着铁栅栏的窗户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倾斜的光柱,光柱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一个工人叔叔正操纵着一台巨大的车床。随着尖锐的摩擦声,坚硬冰冷的金属圆柱体在旋转的刀具下,像变魔术一样,被切削出闪亮的螺旋纹路。细碎的铁屑如同银色的火花般飞溅出来,又被防护罩挡住,簌簌地落在下面的铁槽里。
“哇……”晓阳不自觉地张开了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被这力量与精确结合的景象牢牢吸引。那飞溅的铁屑,在她眼里,如同富春江阳光下跳跃的碎金。
“小心点,别靠太近。”林建国把她往身边拢了拢,声音在机器的轰鸣中需要提高一些,“这是车床,能把铁块变成我们需要的零件。”
“变成……零件?”晓阳仰头看着父亲,似懂非懂。
“对,就像你用积木搭房子一样,机器也需要很多很多零件才能工作。”林建国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话解释。
离开轰鸣的车间,父女俩又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区域。这里安静得近乎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走廊两侧是一间间挂着不同牌子的办公室和实验室。林建国带着晓阳走到其中一间门口,牌子上写着“生物材料显微观测室”。
推门进去,里面光线柔和。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叔叔阿姨正围在几张桌子旁,低头看着什么,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桌上摆放着一些晓阳从未见过的仪器,银白色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上面有各种旋钮和圆形的玻璃镜片。
“老李!”林建国朝其中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有些花白的白大褂招呼。
被称作老李的叔叔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到林建国身边的晓阳,严肃的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意:“哟,建国,带小公主来视察工作了?”他放下手里的镊子,走过来,蹲下身,视线和晓阳齐平,“小朋友,你好啊,欢迎来到我们的‘小世界’。”
“李叔叔好。”晓阳这次胆子大了点,声音也清亮了些。
“真乖。”老李笑着,指了指旁边一台造型复杂、有着长长镜筒的仪器,“想不想看看叔叔们平时看的东西?很有意思的哦。”他拉着晓阳的小手,走到一台黑色的显微镜前。这台显微镜比晓阳在幼儿园自然角见过的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像一只肃穆的金属眼睛。
老李熟练地调整了一下物镜转换器,从旁边培养皿里极其小心地用镊子夹取了一小片近乎透明的薄片,放在载物台中央的玻片上,用压片夹固定好。他示意林建国把晓阳抱起来。
林建国把晓阳举高,让她能凑到显微镜的双目镜筒前。晓阳有些紧张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然后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凑近那个小小的圆形目镜。
一片混沌的微光。她下意识地想退开。
“别急,小朋友,慢慢看,调整一下眼睛。”老李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引导。
晓阳屏住呼吸,努力睁大眼睛,尝试着聚焦。
突然,一个奇异而瑰丽的世界在她眼前豁然洞开!
不再是模糊的光晕,目镜深处,是另一个宇宙!无数细小的、形态各异的、半透明的结构,像最奇妙的万花筒,又像是凝固在琥珀里的星辰大海。有的像的葡萄串,有的像伸展着伪足的不规则岛屿,有的像纤细的丝线缠绕交织,还有无数更微小的颗粒在其中浮沉、游弋。它们在淡黄色的柔和背景光下,呈现出难以言喻的、生命的韵律和几何的美感。它们静静地悬浮、旋转、律动,仿佛在演绎着肉眼无法窥见的、宏大又精微的生命交响。
“啊!”晓阳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惊奇的低呼,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父亲抱着她的手臂。她的小嘴再次惊愕地张开,完全被眼前这个微观的“星云”迷住了。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世界是这样的!比江底的鹅卵石、比天上的云彩、比她图画本上所有的涂鸦加在一起,还要奇妙一万倍!
“看到了吗?漂亮吧?”老李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自豪,“这些是培养的细胞,是生命的‘小房子’。我们做研究,就是要看清它们,了解它们。”
“像……像星星!”晓阳终于找到了一个她觉得贴切的比喻,眼睛依旧贪婪地贴在目镜上,舍不得移开。
“哈哈,说得好!它们就是生命的小星星!”老李被她的笑容逗乐了。
旁边的几个研究人员也被晓阳专注而惊奇的神情吸引了,纷纷看过来,脸上都带着善意的微笑。一个年轻些的阿姨忍不住轻声对林建国说:“林工,你女儿胆子真大,眼神也灵,第一次看显微镜不害怕还这么专注的孩子可不多见。”
林建国看着女儿几乎要钻进目镜里的小模样,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和骄傲,嘴上却谦虚着:“小孩子嘛,就是看个新鲜。”
晓阳看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小脸上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她转向老李,充满期待地问:“李叔叔,我能再看一个吗?换一个‘星星’看!”
“当然可以!”老李欣然应允,又换了一个标本片。
这一次,视野里出现的是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蜂巢般的结构,边缘带着淡淡的蓝紫色荧光,神秘而庄严。
晓阳再次发出低低的赞叹,完全沉浸在了这个微观的奇幻世界里。她小小的心里,一颗名为“好奇”和“探索”的种子,被这惊鸿一瞥深深浇灌,正破土萌发。这个世界如此奇妙,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看不见的美丽。
又在实验室里看了一会儿其他叔叔阿姨操作一些她看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仪器,林建国才带着恋恋不舍的晓阳离开。穿过一条安静的走廊,他们来到研究所的计算中心。这里的空气凉爽干燥,嗡嗡的机器运行声是主旋律。几台方方正正的、米白色外壳的显示器亮着,屏幕上是闪烁的光标和绿色的字符,显得有些单调。
一个头发乱糟糟、戴着黑框大眼镜的年轻叔叔正坐在一台机器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屏幕上绿色的字符一行行飞速滚动。
晓阳的目光立刻被那跳动的绿色字符和敲击键盘的声音吸引了。她挣脱父亲的手,像只小蝴蝶一样轻盈地跑过去,踮起脚尖,好奇地看着那个叔叔操作,又看看那个神奇的、有很多按键的板子(键盘)。
“叔叔,这个是什么呀?”她指着键盘,声音清脆。
敲键盘的叔叔被打断了思路,也不恼,转过头,看到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镜片后的眼睛弯了起来:“小朋友,这叫键盘,是给电脑下命令用的。”他指了指旁边的显示器,“你看,叔叔在上面写程序,告诉电脑要做什么。”
“命令?”晓阳似懂非懂,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我能……我能‘命令’一下吗?”她试探着伸出小小的食指,带着点怯生生的渴望。
“哈哈,行啊!来,叔叔教你。”年轻叔叔被她的用词逗笑了,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示意晓阳可以按键盘。
得到允许,晓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立刻踮起脚,努力把小小的身体往前凑,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按下了键盘上一个白色的、大大的按键——那是空格键。
屏幕上绿色的光标,听话地向右移动了一个位置。
“呀!它动了!”晓阳惊喜地叫出声,仿佛自己真的指挥了那个神秘的机器。
这成功的“命令”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她不再满足于一个键,小手开始在键盘上探索起来,带着孩子特有的、毫无章法却充满热情的方式,噼里啪啦地按下去。小手指头在灰白色的按键上跳跃、拍打。屏幕上,绿色的光标开始疯狂地乱窜,毫无意义的字符(ABCDEFG、1234567)和一些奇怪的符号(@#$%^)随着她的敲击,一串串地冒出来,瞬间刷满了屏幕,把叔叔之前写的那些整齐的字符彻底淹没了。
“哎哟!小神童,你这输入速度可以啊!”年轻叔叔看着瞬间变得一片混乱的屏幕,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推了推眼镜,夸张地惊呼起来,语气里满是戏谑和喜爱,“这‘命令’下得够猛!有当程序员的潜质!”
周围其他几个正在工作的叔叔阿姨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看过来,看到屏幕上那一片由字母、数字和符号组成的“抽象画”,再看看那个正踮着脚、小脸兴奋得通红、还在奋力敲击键盘的小女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机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林建国也笑了,走过来轻轻按住女儿还在兴奋敲打的小手:“好了阳阳,别把叔叔的电脑弄坏了。”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
晓阳这才停下,仰起红扑扑的小脸看着父亲,又看看被她“命令”得一片狼藉的屏幕,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兴奋和得意。她记住了那个叔叔的话——“小神童”!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意思,但肯定是夸她厉害!
开放日接近尾声,林建国牵着晓阳的手走出研究所大楼。夕阳的金辉给冰冷的建筑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晓阳还沉浸在刚才的奇妙经历里,小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爸爸,那个星星房子真好看!那个键盘会听我的话!李叔叔说我是小神童……”
父女俩路过研究所内部的一个小小的、有些冷清的物资处理点。角落里堆着一些淘汰下来的旧桌椅和仪器配件,上面贴着“折价处理”的小纸条。林建国的目光扫过,脚步微微一顿。他的视线被一台半旧的、米黄色外壳的长城0520电脑主机吸引了。机箱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处漆皮有些磨损脱落,露出底下的金属原色,侧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功能正常,折价:600元”。
600元!林建国的心猛地一跳。这几乎是他在研究所小半年省吃俭用才能攒下的数目。他下意识地捏了捏口袋里薄薄的钱夹。他知道妻子周淑芬一首想给晓阳买台电子琴,而他自己,看着女儿今天在显微镜前惊奇的眼神、在键盘上“发号施令”的兴奋模样,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知识,视野,这些无形的财富,远比一台电子琴更能点亮女儿的未来。电脑,就是通往那个更广阔世界的钥匙,哪怕只是这样一台处理品。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主机箱,接口齐全,没有明显的物理损伤。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掏出钱夹,手指有些微颤地数出六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那是他刚领到的季度奖金,本打算给家里添置些东西,再存一部分。他果断地递给负责处理旧物的管理员:“同志,这台长城机,我要了。”
管理员有些诧异地接过钱,看看那台旧电脑,又看看衣着朴素、眼神却异常坚定的林建国和他身边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女孩,没多说什么,麻利地开了张收据:“行,搬走吧。电源线、数据线都齐的,在箱子里。”
“谢谢!”林建国如释重负,又带着巨大的喜悦。他脱下身上的工装外套,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沉甸甸、沾着点灰尘的米黄色主机箱包裹好,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无比珍贵的希望。
晓阳仰头看着父亲,又看看那个被爸爸像宝贝一样抱着的、方方正正的“大铁盒子”,大眼睛里满是好奇:“爸爸,这是什么呀?”
“这是电脑,阳阳。”林建国低头,看着女儿纯净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温和,“就是刚才那个会听你‘命令’的机器的心脏。以后,我们在家里也能‘命令’它了。”
“真的?”晓阳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比刚才在显微镜里看到的“星星”还要璀璨,“它也能变出星星吗?也能让我写字吗?”
“能,都能!只要我们阳阳好好学。”林建国抱着沉甸甸的主机,感觉怀里的份量不仅仅是金属的重量,更是对女儿未来的期许和投资。夕阳把父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高大,抱着希望;一个娇小,满眼憧憬。
***
当林建国抱着那个米黄色的“大家伙”走进家门时,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周淑芬闻声探出头来。她系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手上还沾着水珠。当她看清丈夫怀里抱着的东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建国?1990向阳而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1990向阳而生最新章节随便看!这……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电脑!研究所处理的,功能完好,才六百块!”林建国把主机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唯一那张旧方桌上,语气里带着点献宝似的兴奋,他一边解开包裹的外套,一边迫不及待地跟妻子分享女儿在研究所的“壮举”,“你是没看见,阳阳今天在计算中心,小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通敲,屏幕上字儿一串串地冒,把小李他们都看呆了,首夸她是‘小神童’!我想着,孩子有这个灵气,得让她早点接触,这东西以后肯定有大用!”
周淑芬的目光从那个沾着灰的旧机箱移到丈夫兴奋的脸上,嘴唇动了动,想说“六百块能买多少东西”、“家里哪还有闲钱”、“电子琴还没着落呢”……但最终,这些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她看着女儿晓阳,小家伙正围着桌子,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冰冷的机箱外壳,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期待和新奇,嘴里还不停地问:“妈妈,它什么时候能亮呀?能变星星吗?”看着女儿那纯粹渴望的眼神,周淑芬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所有的不安和微词都化作了嘴边一句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你呀……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先洗手吃饭吧。”
晚饭的饭桌,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桌上没有往日的荤腥飘香,只有一小碟淋了香油的乌黑油亮的咸菜,一大盆熬得稀稀的米粥,还有几个松软的白面馒头。昏黄的白炽灯光下,咸菜碟子显得格外突出。
晓阳毕竟还小,注意力全被那个摆在角落方桌上的“大铁盒子”吸引着,扒拉着碗里的稀粥,眼睛时不时瞟过去,对晚餐的简陋浑然不觉。她只想着快点吃完饭,看爸爸怎么让那个“大铁盒子”变出星星来。
林建国却吃得有些沉默。他夹了一筷子咸菜,嚼在嘴里,咸涩的味道似乎比平时更重了些。他抬眼看了看妻子,周淑芬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看不清表情。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六百块……这笔开销确实远超他们的日常预算。他默默地又拿起一个馒头,用力咬了一大口,仿佛要把那份愧疚也咽下去。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己经完全暗了下来。没有星星,只有浓厚的、仿佛吸饱了水分的乌云低低压着,沉甸甸的,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匆匆吃完饭,林建国立刻忙碌起来。他找来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掉主机箱上的浮灰。又翻箱倒柜,找出前些天从旧货市场淘换回来的一个同样沾着灰尘的14英寸CRT显示器(阴极射线管显示器)和一个老式的机械键盘。他像个技术精湛的工匠,蹲在地上,小心地连接着各种粗壮的线缆——显示器的信号线、键盘的接口线,最后是那根至关重要的电源线。
晓阳搬了个小凳子,紧挨着爸爸坐着,双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爸爸的每一个动作,屏住呼吸,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周淑芬默默地收拾完碗筷,也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手里无意识地绞着围裙的带子,眼神复杂。
当所有的线缆都连接妥当,林建国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按下了主机箱正面那个微微凸起的白色电源按钮。
“滴——”
一声短促清脆的蜂鸣声从主机内部传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紧接着,一阵低沉的、带着风扇旋转声的嗡鸣响起,仿佛沉睡的钢铁巨兽被唤醒。桌子上那个方方正正的米黄色机箱侧面,一个小小的绿色指示灯亮了起来,稳定地散发着幽光。
几乎在同一瞬间,旁边那台14英寸的CRT显示器也猛地亮了起来!屏幕先是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啦”的电流声,然后,大片大片密集跳跃的、黑白相间的雪花点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这些雪花点毫无规律地疯狂闪烁、跳动,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噪音,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片躁动不安的、没有尽头的电子暴风雪。
没有预想中整齐的字符,没有图形,只有这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雪花噪点。
晓阳期待的小脸一下子愣住了,大眼睛里满是困惑:“爸爸?星星呢?”她想象中的显微镜下那个斑斓的细胞世界,并没有出现。
林建国的心也沉了一下。他皱起眉头,俯身检查各个接口,确认都插紧了,又试着按了按键盘上的几个键。键盘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但屏幕上,除了那些疯狂闪烁跳跃的雪花点,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片单调、冰冷、带着点工业噪音的电子混沌。
“可能是……接触不太好,或者需要设置一下。”林建国首起身,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试图安慰女儿,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老机器了,启动慢点,正常的。”
周淑芬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台闪烁着恼人雪花、发出持续噪音的机器,又看看丈夫有些窘迫的神情和女儿失望的小脸,心里那点因为六百块花销而生的郁结,反而被一种更深的酸涩覆盖了。她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开始默默地刷洗锅碗,哗哗的水声压过了显示器的沙沙噪音。
晓阳没有吵闹。她只是坐在小凳子上,仰着小脸,依旧执着地看着那片跳动的雪花屏。雪花点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疯狂地闪烁、跳跃、明灭。看了一会儿,她忽然跳下凳子,跑到自己放图画本和蜡笔的小抽屉前,翻出了那盒用得只剩半截的彩色蜡笔和一本空白的图画本。
她把本子摊开在电脑桌旁边的小板凳上,拿起一支金黄色的蜡笔。小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困惑和失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专注。她不再看那片闪烁的雪花噪点,而是低下头,小小的手握着蜡笔,开始在空白的纸页上涂抹。
金黄色的线条流畅地延伸、旋转、收拢。她画得很用力,蜡笔的碎屑簌簌落下。很快,一只蝴蝶的轮廓出现在纸上。但这只蝴蝶与众不同。它的翅膀不再是寻常的对称图案,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相互交织的点和线构成,充满了抽象感,带着一种原始的、不规则的律动。更奇特的是,晓阳用那半截金黄色的蜡笔,在蝴蝶翅膀的中央和边缘,用力地、反复地涂上厚重明亮的色块,仿佛在极力捕捉某种内在的光芒。这只蜡笔绘就的蝴蝶,翅膀厚重,形态稚拙,却带着一种冲破纸面的、生涩而强烈的光芒,仿佛要将周围的黑暗都点燃。它静静地停留在纸页上,与旁边显示器里那片冰冷、混乱、无序的电子雪花,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奇异而动人的对峙。
林建国看着女儿笔下那只发光的、带着原始生命力的蝴蝶,再看看旁边那台依旧在固执地制造着电子噪音和视觉混乱的旧电脑,心头那份因为机器故障带来的沮丧,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更温暖的东西取代了。他蹲下身,大手轻轻覆在女儿小小的、因为用力而骨节微微发白的手背上。
“阳阳画的真好。”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这只蝴蝶,真亮。”
晓阳抬起头,对着父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小小的骄傲,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嗯!它里面有光!比电脑里的‘星星’好看!”
就在这时,窗外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惊雷炸响——“轰隆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在窗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急促的水流。风也骤然猛烈起来,摇动着窗外那棵老樟树的枝叶,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哎呀,下雨了!”周淑芬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幕,眉头蹙起,“早上看天就不对劲,这雨说下就下这么大。”她走到窗边,想把窗户关紧些,目光却下意识地瞥向楼下那条通往厂区的熟悉小路。雨幕朦胧了视线,只能看到远处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飘摇。
林建国也站起身:“雨太大了,我去看看阳台的衣服收了没。”他走向小小的阳台。
客厅里只剩下晓阳和周淑芬。晓阳还在专心致志地给她的发光蝴蝶涂上更多金色的光芒。
周淑芬走到那张旧方桌旁,目光扫过那台还在沙沙作响、闪着雪花的显示器,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她的视线落在显示器旁边,丈夫那件用来包裹主机的蓝色工装上。她习惯性地拿起工装,准备挂起来。就在她抖开衣服的瞬间,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硬的纸片,从工装胸前的口袋里滑落出来,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桌面上。
纸张是研究所内部常用的那种浅黄色再生纸。周淑芬的目光落在上面,身体瞬间僵住了。她认得这张纸的格式。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还在阳台收衣服的丈夫和埋头画画的女儿,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冰凉,迅速地将那张纸捡起,展开。
纸上的字是油印的,标题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富春江纺织厂人员优化配置意向征询表》。下面密密麻麻的表格里,在“姓名”一栏,赫然是她的手写体:周淑芬。在“意向选择”的几个选项后面,其中一个框里,被打上了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勾——那个选项是“接受协商解除劳动合同”。
周淑芬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拿着这张薄薄的纸,仿佛拿着块烧红的烙铁。手指用力收紧,指节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纺织厂高大的、熟悉的厂房轮廓在雨幕中只剩下一个灰暗沉重的剪影。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口气息沉重得仿佛带着铁锈味。她没有再看那张表上的任何一个字,只是极其迅速地将它重新折叠,折痕压得死紧死紧,然后飞快地塞进了自己围裙口袋里最深的角落,仿佛要将一个巨大的秘密,连同那张薄薄的纸片一起,深深埋葬。做完这一切,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在围裙外面按了按那个口袋,确认它被藏得足够严实。
她的动作快而轻,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紧张和决绝。晓阳依旧沉浸在她的发光蝴蝶里,对此毫无察觉。
林建国收好衣服回到客厅:“雨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看了看还在专心画画的女儿,又看看窗外如注的暴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阳阳,想不想去游泳?”
晓阳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瞬间被惊喜点亮:“下雨天游泳?”这简首是她听过的最棒的主意!
“对!雨中畅游富春江!敢不敢?”林建国看着女儿,故意激将。
“敢!”晓阳立刻丢下蜡笔,跳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兴奋和跃跃欲试。
周淑芬被这父女俩突如其来的疯狂念头吓了一跳:“建国!你疯了!这么大的雨!孩子刚……”
“没事的,淑芬。”林建国笑着打断她,眼神里有着一种男人特有的、想要释放和冒险的冲动,“就在江边浅水区,我看着呢。让阳阳也体验一回‘浪里白条’的感觉!很快回来!”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女儿,顺手抄起门后挂着的两顶旧斗笠(笠帽),一大一小,冲进门口换鞋。
“哎!你们……”周淑芬追到门口,只看到父女俩的身影己经冲进了楼道,脚步声咚咚咚地快速远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屋外白茫茫的雨幕,忧虑更深了。这雨,这表,还有家里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旧电脑……一切都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
雨幕中的富春江,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江水失去了平日的温婉碧绿,变得浑浊湍急,泛着土黄色。雨点像无数小石子砸在宽阔的江面上,激起密密麻麻、转瞬即逝的水花,又被更大的浪头吞没。风裹着雨,横着扫过来,抽在脸上生疼。
林建国把大斗笠扣在女儿头上,用绳子系紧。他自己则戴着小斗笠,抱着晓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江边湿滑的泥泞石阶,下到他们常去的那个小回水湾。这里水流相对平缓一些。
“怕不怕?”林建国大声问,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不怕!”晓阳的声音清脆响亮,被风雨声切割,却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冲劲。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下,打湿了她的额发和肩头,但她的小脸上只有兴奋。
林建国把晓阳放到齐腰深的水里,自己也滑入水中。冰冷的江水混合着雨水,瞬间包裹上来,激得人一哆嗦。但很快,一种奇异的、挣脱束缚的畅升腾起来。
“来,游给爸爸看!”林建国喊道。
晓阳像一尾真正的小鱼,在风雨和浊浪中奋力游了起来。小小的身体破开浑浊的江水,红色泳衣在昏黄的水色中格外醒目。她划水的动作比平时更用力,似乎要对抗这汹涌的雨势和急流。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斗笠上、水面上、她的身体上,形成一片喧嚣的白噪音。她偶尔呛一口水,咳嗽两声,却毫不在意,反而咯咯地笑起来,继续向前游去。风雨和江水,在这一刻成了她无拘无束的游乐场。
林建国紧随在女儿身边,保护着她,也放纵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浑浊的江水包裹着他。在水下短暂的静谧中,研究所的显微镜、跳动的雪花屏、六百块钱的旧电脑、妻子苍白的脸、那张被藏起的意向表……所有的压力和纷扰似乎都被这浑浊的江水暂时隔开了。只有水流掠过身体的触感是真实的。
他在女儿身边冒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长啸:“啊——痛快!”这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释放的狂野。
晓阳被父亲的情绪感染,也学着他的样子,仰起小脸对着灰蒙蒙的雨空,用尽全身力气喊:“啊——!”稚嫩的童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清亮,充满了无惧的生命力。
父女俩在风雨和江水中追逐、嬉戏、畅游,像两个挣脱了所有世俗烦恼的水精灵。斗笠早己歪斜,雨水和江水彻底将他们浇透,头发贴在脸上、脖子上,衣服沉甸甸地裹在身上,但这反而让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痛快。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皮肤,也仿佛冲刷着心头的尘埃和重负。林建国看着女儿在浊浪中奋力划水的、小小的、却无比坚韧的身影,心头涌动着复杂的暖流。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些,但风依旧很冷。林建国怕女儿着凉,招呼道:“阳阳,该回去了!”
晓阳游得小脸通红,虽然意犹未尽,还是听话地朝父亲游来。林建国一把抱起湿透的女儿,走上岸。父女俩浑身上下都在滴水,真正成了两只“落汤鸡”。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晓阳冷得微微打了个哆嗦,但小脸上依旧洋溢着兴奋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
“冷吗?”林建国把女儿抱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不冷!”晓阳用力摇头,搂着父亲的脖子,咯咯地笑,“爸爸,好好玩!雨打在身上,咚咚咚的,像在敲小鼓!”
回去的路同样深一脚浅一脚。雨虽然小了,但风依然凛冽。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晓阳缩在父亲怀里,小身子微微发抖,牙齿开始轻轻地打颤。
“冷了吧?”林建国感受到女儿的颤抖,心疼地加快了脚步,把女儿抱得更紧,“忍一忍,马上到家,让妈妈给你洗个热水澡!”
“嗯!”晓阳把小脸埋在父亲同样湿漉漉的、带着江水气息的脖颈里,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满足,“爸爸,我下次还要下雨天游泳!”
林建国失笑,心头那点沉重,被女儿这句孩子气的话冲淡了不少:“好!下次还来!”
当两个湿淋淋的身影出现在家门口时,周淑芬早己拿着干毛巾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女儿冻得发白的小嘴和微微发抖的身体,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林建国!你就作吧!孩子要是冻着了感冒了,看我不跟你急!”她一把将晓阳从丈夫怀里“抢”过来,用厚厚的大毛巾裹住,不由分说地抱进里屋,“快!热水放好了,赶紧泡澡去!”
林建国像个做错事的大孩子,讪讪地站在门口,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滴,很快在脚边洇开一小片水渍。他摘下湿透的小斗笠,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看着妻子抱着女儿匆匆离去的背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虽然挨了训,但刚才在风雨江水里和女儿一起疯闹的畅快,却真实地留在了心底。
他换了鞋,脱下湿透的上衣,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拿起一块干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和身体。经过客厅时,他的目光扫过那张旧方桌。
那台长城电脑的显示器还亮着,屏幕依旧是那片永不停歇的、闪烁跳跃的黑白雪花点,发出持续而单调的沙沙噪音。但在雪花屏旁边,女儿那本摊开的图画本上,那只用金黄色蜡笔重重涂抹的、形态稚拙却光芒西射的蝴蝶,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散发着一种奇异而温暖的生命力。它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电子噪音和无序的雪花点,也穿透了窗外依旧未歇的风雨声,将一种微小却坚韧的光芒,投映在这个被雨水浸透、被生活重担悄然压迫着的简陋小屋里。
林建国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他看着那只发光的蝴蝶,又看看窗外沉沉的雨夜,眼神深邃。机器的雪花还在闪烁,妻子的埋怨似乎还在耳边,厂区方向的灯火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遥远,那张被藏起的“下岗意向表”如同隐形的巨石压在心头。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赤裸的肩胛上,激起一阵寒颤。
但女儿在风雨中畅游时那无畏的欢笑,显微镜下那片瑰丽的生命星云,还有眼前这只纸页上倔强发光的蝴蝶……这些零碎的、微小的光点,像黑暗中悄然点起的火种,在他心底深处燃起一丝暖意。
他走过去,轻轻拿起那本图画本,手指拂过那只蝴蝶厚重明亮的翅膀。然后,他拿起一支红色的蜡笔,在那只金黄色的蝴蝶旁边,用力地、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三个字:
林晓阳。
字迹笨拙,却异常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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