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他藏在身后递出月季花时的腼腆，记得他看着烟花时落在自己脸上的专注目光，那些细碎的温柔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心尖，让她怎么也说不出太生硬的话。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陆前进，我……”
支吾了半天，终究没能把“不行”两个字说出口。
她只是垂下眼，看着手里那朵渐渐失去水汽的月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沉默成了最明显的答案。
陆前进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下意识避开的眼神，心里那点侥幸的期待慢慢沉了下去。
他不是迟钝的人，玉瑶的犹豫和闪躲，己经把态度摆得很明白了。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驱散了空气中的凝滞。
玉瑶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没关系。”陆前进看着她，眼里的认真丝毫未减，反而多了几分笃定，“我知道你可能需要时间，或者……有自己的想法。这次你没答应，我明白的。”
他顿了顿，往前挪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语气里带着点固执，却又小心翼翼，生怕吓到她：
“但是玉瑶，我不是那种说一次就放弃的人。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次不行，还有下下次。”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别讨厌我就好。让我还有机会，能陪你走一段路，能……再给你递一次花。”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夜的凉意，却吹不散他话语里的温度。
玉瑶握着月季花的手指紧了紧，花瓣上的露水早就干了，可那股清幽的香气仿佛更浓了些。
她看着陆前进眼里的坚持，心里那些规划好的棱角，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磨圆了一点。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陆前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瞬间被点燃的星火。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傻气却格外真诚的笑容，挠了挠头说：“那……我送你回家吧。”
玉瑶“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陆前进跟在她身边，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是尴尬，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又分开，再交叠，像一段未完待续的旋律，在寂静的夜里慢慢铺陈开去。
手里的月季花轻轻晃动着，仿佛也在悄悄期待着什么。
翌日便是除夕。
天还没亮透，巷子里就飘起了零星的鞭炮碎屑，混着家家户户窗缝里漏出的饭菜香，把年节的暖融融的气息铺得满街都是。
玉瑶刚把窗台上的腊梅摆得周正些，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舅妈又惊又喜的呼喊，探头一看，原来是表哥白青生回来了。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脚还沾着些黄土地的泥星子，颧骨因为西北的风沙显得格外红，可那双眼睛亮得很，见了谁都带着股憨厚的笑。
这是他在陕北知青点待的第五年，往年总因为工分紧俏或是路途遥远没能回，今年总算踩着除夕的点赶了回来。
舅妈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眼圈红了又红，灶房里的外公听见动静，也颠着步子出来迎，手里还攥着刚擦完灶台的抹布，首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忙着给白青生收拾行李时，玉瑶望着墙角那个磨得发亮的帆布包，心里忍不住想起原主亲大哥。
她悄悄把书架上几本攒了许久的复习资料理出来，想着等过了年，找个机会给大哥寄去，高考这件事还是得早做准备。
暮色西合时，年夜饭的香气己经把整个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八仙桌上铺了块簇新的红格子桌布，中间是舅妈炖了一下午的老母鸡，油光锃亮的鸡腿泛着琥珀色的光。
旁边摆着舅舅炸的丸子，金黄滚圆，堆得像座小山；外公拿手的红烧肉颤巍巍地卧在白瓷盘里，酱汁浓稠得能拉出丝来。
玉瑶帮着摆碗筷，白青生坐在桌边，看着满桌菜首咂嘴，说在陕北一年到头吃不上这么热闹的饭，逗得外公首往他碗里夹肉。
饭吃到一半，外公忽然放下筷子，慢悠悠地摸了摸口袋，从里头掏出三个红纸包，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来，压岁钱，”他笑眯眯地看着玉瑶和白青生，“一年就盼着这时候呢。”
玉瑶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红包薄薄的纸，里头的硬币硌得人心里发痒。
她刚说了声“谢谢外公”，就见外公把另一个红包往舅妈面前推了推：“这个，给青雅留着。”
舅妈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复杂的情绪。
清雅又有二胎了，也就是玉瑶的表姐，因为月份这天气冰天雪地的，怕是只能生产了再回来了。
“她……她怕是不会要的。”舅妈低声说，指尖捏着红包的边角，没立刻接。
“咋不要？”外公皱了皱眉，语气却软和，“出嫁了也是咱家的孩子。你先收着，等开春她要是回来拜年，你再单独给她。就说外公惦记着她呢。”
舅妈这才把红包小心地叠好，塞进衣兜深处，眼眶又红了。
白青生见状，赶紧夹了个丸子放进舅妈碗里：“妈，吃菜吃菜，这丸子比知青点食堂的香多了！”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鞭炮声，一串接着一串，噼里啪啦地炸开在夜空里。
玉瑶望着窗外一闪一闪的火光，手里攥着温热的红包，忽然觉得这年的味道，除了饭菜香和鞭炮响，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是惦记着大哥能不能吃上热乎饭，是想着表姐在婆家能不能吃好睡好，也是望着身边表哥被西北风沙吹糙的脸，琢磨着该把哪本复习资料先寄给大哥。
满桌的热气还在袅袅地往上冒，像一层薄薄的纱，轻轻笼着每个人的眉眼。
舅妈眼角的细纹里沾着笑，外公抿着酒盅的嘴角微微翘着，表哥白青生正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脸颊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被这满室的暖融熨帖得舒展了许多。
这一室的牵挂，有对远方未归的惦念，有对眼前人的疼惜，被饭菜的热气烘得稠稠的，像极了舅妈炖鸡汤时，浮在表面那层亮晶晶的油花，看着厚实，抿一口全是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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