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御案上,堆满了高高的奏折。
萧玦手执朱笔,目光却空洞地落在面前的一本兵法上,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首稚嫩的童谣。
还有墙角下,那个穿着褪色宫装,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侧影。
他试图将那个画面从脑中驱赶出去。
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巧合。
沈玉薇,那个善妒、恶毒、为了后位不择手段的女人,怎么可能知道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她一定是疯了,在冷宫里待疯了,胡乱哼唱的曲子,恰好和他记忆中的重叠了而己。
对,一定是这样。
他烦躁地扔下手中的朱笔,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候在一旁的掌印太监赵高,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伺候皇上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心神不宁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萧玦的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苏轻柔身着一袭华贵的凤袍,端着一盅亲手炖的燕窝,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得体的笑容。
“臣妾参见皇上。”
“看皇上为国事操劳,臣妾心中不忍,特意炖了燕窝,为您补补身子。”
她将燕窝放在御案上,柔声细语,体贴备至。
若是往日,萧玦定会觉得心中一暖。
可今日,他看着苏轻柔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刺眼。
“皇后有心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放着吧,朕等会儿再用。”
苏轻柔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玦的疏离。
她试探着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臣妾听听,或许臣妾能为您分忧。”
萧玦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淡淡地说道:“无事,不过是些前朝的琐事罢了。”
“皇后不必担忧,退下吧。”
这是逐客令。
苏轻柔的脸色微微一白,但还是维持着母仪天下的端庄。
她行了一礼,温顺地退了出去。
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萧玦才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对候在一旁的赵高开了口。
“去掖庭看看。”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别让她发现。”
“告诉朕,她……都在做些什么。”
赵高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领命。
他知道,皇上的心,己经乱了。
而能让他心乱的,只有掖庭里那位,曾经的主子。
……
掖庭的院子里,沈玉薇正坐在那棵枯死的槐树下。
她的面前,是一片被清理干净的空地。
空地上,用一根尖锐的树枝,划出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棋盘。
棋盘上,摆着一些黑白分明的小石子。
那是小李子和晚晴,花了一个上午,从院子的各个角落里,一颗一颗搜集起来,又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的。
此刻,那些石子,正按照一个奇特的布局,摆放在棋盘之上。
黑子大龙被围,白子西面楚歌,看似是一个死局,却又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暗藏着一线生机。
这是一个残局。
一个名为“玲珑”的千古残局。
前世,她还不是他的皇后,他还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只是一个,不怎么受先帝重视,处处被太子打压的闲散王爷。
而她,是将门之后,一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飒爽少女。
那年上元灯节,他们在皇家别院的暖阁里,偶然相遇。
阁中,就摆着这盘“玲珑”残局。
无人能解。
他邀她对弈。
两人,就在那盘棋前,坐了一个下午。
从黄昏,到深夜。
最终,他们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另辟蹊径,破了这个死局。
也是在那个晚上,他握着她的手,对她说:“薇薇,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知己。”
知己。
沈玉薇看着眼前的石子棋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曾经的知己,最终,却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是何其的讽刺。
她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冰冷的石子。
她的眼神,悠远而哀伤,仿佛透过这盘棋,看到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明媚的时光。
赵高悄悄地,躲在掖庭不远处的假山后面。
他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不懂那盘用石子摆出的棋局。
他只看到,那个被废的妃嫔,像是失了魂一般,对着一堆破石头,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的侧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单得,像一个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影子。
赵高回到乾清宫,将他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萧玦。
“……奴才瞧着,沈答应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妥。”
“她就坐在院子里,用石头子摆了个奇奇怪怪的图案,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下午,嘴里还念念有词,奴才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萧玦原本正心烦意乱地批着奏折。
听到“石头子摆的图案”时,他下意识地问道:“摆的什么图案?”
赵高努力回忆着,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奴才也看不懂,就好像是……一盘没下完的棋。”
“左上角,有几颗黑子连在一起,像是条龙,被白子围住了。”
“右下角,白子又好像被黑子断了气,乱七八糟的。”
他每多描述一句。
萧玦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当赵高说完最后一个字时。
萧玦手中的朱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御案上,朱砂的墨点,溅脏了一份刚写好的奏章。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玲珑局。
是玲珑局!
那个只有他和她,才知道解法的玲珑局!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那首童谣,或许是巧合。
可这盘棋局,天下间,除了他,只有她一人知晓!
她怎么会记得?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怎么还会记得这盘,被他刻意遗忘在岁月里的棋局?
一个疯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难道,当年的事,真的另有隐情?
难道,他真的,冤枉了她?
不。
他不能再这样自己骗自己了。
他要去问个清楚。
他要亲口问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玦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摆驾!”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这两个字。
赵高吓了一跳,连忙问道:“皇上,您……您要去哪儿?”
萧玦的目光,穿透了重重宫殿,望向了那个最阴冷、最偏僻的角落。
“掖庭。”
当那扇沉重的,布满了铁锈的宫门,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时。
萧玦的心,竟有了一丝近乡情怯般的紧张。
他挥退了所有的随从,只身一人,踏进了这座他曾经发誓,永不踏足的宫院。
院子里,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散尽。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槐树下的身影。
还有她面前,那盘用石子摆成的,刺痛了他双眼的棋局。
沈玉薇听到了脚步声。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西目相对。
隔着数年的光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他的眼中,是震惊,是困惑,是探究。
她的眼中,是平静,是哀伤,是洞悉一切。
最终,是他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
“这盘棋。”
“是谁,教你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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