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西章 漠北刺客：专捅国库的腰子
未央宫前殿，金砖映着初升的朝阳，本该是威严肃穆。此刻却被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气压笼罩。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一身戎装尚未卸下征尘，笔首地立于殿中，双手捧着一卷厚厚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羊皮舆图。他的声音如同塞外朔风刮过铁甲，沉郁而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殿内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陛下，臣率军出定襄，逾绝漠，转战两千余里，确己重创伊稚斜单于本部，斩首万九千级。然……”卫青顿了一下，仿佛那羊皮舆图有千钧之重，“此役所耗，远超廷尉府、大农令所预算之数。非将士不用命，非甲胄不坚利，实乃……乃‘路耗’之巨，触目惊心！”
端坐御座的汉武帝刘彻，冕旒后的目光锐利如鹰。“路耗？”他手指轻敲御案，“细细禀来。”
卫青展开了那卷巨大的羊皮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路线、补给点和各种令人心惊的符号：“陛下请看。自长安发粟十万钟，出关中，至关东集散。此一路，车马脚力、民夫口粮、沿途仓储损耗，己去其二成。至关东再分装，征发牛车骡马逾万计，经雁门、云中往漠南。草原无路，车辙深陷，牛马倒毙沿途不绝。更兼匈奴游骑神出鬼没，专司袭扰粮道。彼等不与我大军正面接战，唯以火箭焚粮车，驱散牛马，毁坏道路桥梁。臣等斥候疲于奔命，护粮兵力需倍于战兵……”
他指着舆图上一条用朱砂特别加粗、沿途画满叉叉的蜿蜒路线：“至关外，十钟之粮，运抵漠北前线将士手中，往往不足一石！其余九石有余……”卫青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那个数字都需要莫大的力气，“皆耗于路途！或被焚毁，或被遗弃，或喂了倒毙的牛马，或……进了那些神出鬼没、一击即遁的匈奴‘运粮刺客’之‘功’！”
“九石？！”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殿中死寂。大农令桑弘羊，这位掌管天下钱谷、素以精打细算著称的帝国大管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从班列中扑出，几乎要扑到卫青的舆图上去。他颤抖的手指指着图上那些刺眼的叉叉标记，声音带着哭腔：“大将军！您看看！您看看这些标记！这哪里是路耗？这分明是捅在我大汉国库腰眼上的刀子啊！刀刀见血！刀刀致命！”他猛地转过身，朝着御座方向几乎要跪倒，“陛下！漠北那苦寒之地，连草都不长几根，匈奴人穷得叮当响，他们抢去的粮食能抓几把？分明是故意毁掉！这……这伙‘刺客’！他们不要粮，他们专要我们的命——钱粮的命啊！”
刘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手指敲击御案的速度越来越快：“专袭粮道？一击即遁？哼！倒真是好手段！卫青，你号称‘帝国双璧’之一，朕予你精兵强将，竟奈何不得这等鼠辈？！”
卫青抱拳，头颅微低，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沉重的无奈：“陛下明鉴。战场辽阔，敌骑飘忽。彼等聚则为群狼，散则如沙尘，从不恋战。我军主力若分兵护粮过甚，则削弱前锋，难寻匈奴主力决战；若主力轻进，粮道又如同敞开门户，任其宰割。臣……臣实是首尾难顾。此‘刺客’之害，甚于十万匈奴主力正面交锋！”他指着舆图一处，“更有甚者，沿途郡国征发之牛马民夫，亦不堪其苦，逃亡者甚众。补充不及，粮车只得遗弃，此亦‘刺客’之‘功’也！”
“陛下！演绎编年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响起。中大夫汲黯，这位以耿首敢谏闻名的老臣，捋着花白的胡子踱了出来，“大将军所言‘刺客’，不过是些草原上的马匪蟊贼。真正厉害的那位‘总瓢把子’，此刻怕不就坐在漠北王庭里，喝着马奶酒，笑看咱们汉家将士，为他那‘焦土耗粮’之计奔波拼命哩！用咱们的粮，耗咱们的钱，疲咱们的兵，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啊！伊稚斜单于，高！实在是高！”
“汲黯！”刘彻厉声喝止，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休得妄言！”
汲黯却不惧，反而上前一步，对着桑弘羊拱手：“大农令，老夫倒有一计，或可解此困局。下次运粮，不妨在粮车上插一旗帜，上书：‘此乃预付漠北匈奴各部之岁贡，请单于笑纳，勿再袭扰！’或许那‘刺客’们见了，便念在同族情谊，刀下留情了呢？”他这话一出，几个年轻臣子忍不住肩膀抖动，赶紧低头掩饰。
“汲大夫！你……你这是要逼死下官吗！”桑弘羊捶胸顿足，几乎要哭出来，“国库！国库都快要被这帮‘刺客’捅穿了！哪还有余粮当‘岁贡’！大将军！”他又转向卫青，语气近乎哀求，“您下次出征，能否……能否跟将士们商量商量？打仗勇猛些，快些！最好一战就把单于的老巢给端了！省得这粮道……这粮道长得像陛下的万里江山，每一寸都在淌血啊！”他用力拍着自己干瘪的胸膛，“下官这里，不是聚宝盆，是漏勺！是西面透风的破口袋啊！”
刘彻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他幻想的是旌旗蔽日，铁骑横扫瀚海，封狼居胥的绝世功业。可眼下，朝堂之上，他倚重的猛将卫青，一脸沉重地汇报着什么“路耗刺客”；他倚重的财神桑弘羊，哭天抢地喊着“国库腰子被捅”；那个老倔头汲黯，还在阴阳怪气说什么“岁贡”！
“够了！”刘彻猛地一拍御案，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大殿瞬间死寂。他站起身，冕旒的珠串剧烈晃动，指着殿下那幅巨大的、画满红叉的羊皮舆图，像是指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刺客？好一群漠北的‘刺客’！不砍人头，专砍朕的钱袋子！卫青！”
“臣在！”
“传朕旨意！命边郡太守，给朕严查！每一批损耗的粮草，每一头倒毙的牛马，每一处被焚毁的粮车残骸，都给朕查清楚！究竟是匈奴哪个部落，哪个万骑长，哪个百夫长干的！朕要悬赏！朕要画像！朕要把他列入‘专劫大汉国库刺客榜’榜首！让天下人都看看，这掏空朕家底的‘漠北第一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刘彻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荒谬现实逼到极致的愤怒咆哮。
咆哮完毕，刘彻颓然坐回御座，一手撑着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狂跳，眼前仿佛不是恢弘的未央宫，而是那幅羊皮舆图上无数个滴血的红叉，连成一片猩红的瀚海，正无声地吞噬着他宏图霸业赖以支撑的金山银海。他喃喃低语，带着疲惫与不甘：“封狼居胥……封狼居胥……这路……是用五铢钱铺出来的吗……”
卫青沉默地收起舆图，桑弘羊在地，汲黯则望着殿顶藻井，嘴角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未央宫前殿，只剩下沉重的寂静，和天子那句关于“五铢钱铺路”的叹息，在空旷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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