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打包都城：朕的文物不能便宜了胡虏！
永嘉五年（311年）的初夏，洛阳城上空弥漫的不再是牡丹的馥郁，而是铁锈、焦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气息。匈奴汉国大将刘曜的铁蹄，踏碎了京畿外围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兵锋首指西晋国都。皇宫内，铜壶滴漏的声音从未如此刺耳，仿佛丧钟在为这个仓皇落幕的王朝敲响最后的倒计时。
往日庄严肃穆的正殿宣室殿，早己人去楼空，案几倾覆，奏章散落一地，踩满了仓皇奔逃留下的脏污脚印。只有偏殿的一角，还摇曳着几支昏黄如豆的烛火。烛光下，年轻的晋怀帝司马炽，正以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指挥着仅存的几个内侍。他额角挂着汗珠，不是累的，而是急的。
“快！快把这个装进去！小心！磕掉一个角朕砍了你的脑袋！”司马炽的声音尖利，指着内侍手中一方莹润的玉圭，“这可是黄帝时代传下来的礼器！象征王权正统！你懂不懂？！”
那内侍双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玉圭塞进一个铺满了丝帛的紫檀木匣里。旁边，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匣敞开着，里面己经塞满了各种器物：古朴厚重的青铜鼎彝、色彩斑驳的汉代漆器、镶嵌宝石的金带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也沉重无比。
“陛下！陛下！”一个须发皆白、官袍被扯开了一道口子的老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司马炽脚下，声音嘶哑绝望，“宫门……宫门快守不住了！刘曜的先锋骑兵己经冲破了外城！禁军……禁军溃散了！请陛下速速移驾！走西门……或许……或许还来得及啊陛下！”他老泪纵横，额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
司马炽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移驾？移驾去哪？这满宫的珍宝怎么办？都留给刘渊那个塞外胡虏吗？他懂什么？！”他又指向另一个内侍抱着的一卷厚重的石经拓片，“看见没有？熹平石经！蔡邕的手书！记载圣人微言大义！刘渊那等粗鄙之人，懂得欣赏吗？给他岂不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俯下身，从一堆散乱的器物里扒拉出一个造型奇特的、泛着幽光的玉琮，爱惜地拂去上面的灰尘：“还有这个！良渚神人兽面玉琮！夏商之前的古物！其纹饰暗合天地造化！刘渊那厮，怕是连良渚在哪里都不知道！给他？他配吗？！”
老臣几乎要背过气去，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因绝望而扭曲：“陛下！社稷为重啊！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再珍贵，能比得上陛下的万金之躯？比得上这大晋的江山吗？！留得青山在……”
“闭嘴！”司马炽猛地打断他，眼神因激动而显得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狂热，“你懂什么？！什么叫社稷？社稷不光是一块地方！社稷是文脉！是祖宗传下来的礼器典章！是圣人的教诲！是华夏的正朔所在！”他一把抓起案几上那份被他涂改得密密麻麻、按价值和文化等级排好序的“核心文物迁运清单”，激动地挥舞着，“朕要把这些都带走！一件都不能留给刘渊！让他占着空荡荡的洛阳城好了！让他坐在这龙椅上，也只能是个沐猴而冠的草台班子！没有这些，”他用力拍打着手里的清单，“他刘渊算什么正统？他永远就是个不识货的胡虏！”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肩负着保存华夏文明火种的重任，使命感油然而生。他转头对着内侍们厉声催促：“快装箱！按朕清单上的顺序！第一等的放一号车！第二等的放二号车！特别是那份《竹书纪年》的古抄本！务必用油布包好！要是淋湿了，朕诛你们九族！”
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了兵器猛烈撞击的铿锵声和越来越近的、非汉话的吼叫声，如同地狱传来的闷雷。殿内的几个内侍吓得魂飞魄散，抱着木匣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陛……陛下！叛军……叛军好像……杀进宫门了！”一个年轻的宦官脸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
司马炽的动作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但瞬间又被那种狂热所取代。他一把抢过内侍手里那个装着玉圭的木匣，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慌什么！就算只剩最后一驾牛车，也得给朕装上最核心的几件！你们几个，”他指着殿角几个箱子，“抬上这些！跟朕从密道走！其余人……其余人……”他看着殿内还未来得及打包的堆积如山的书画卷轴、玉石摆件，眼中充满了巨大的不舍和心痛，最终一跺脚，“其余的……能烧就烧！不能烧的……砸了！总之，绝不能让它们落到刘渊手里！他！不！识！货！”
他甚至想象着刘渊面对一堆破碎的珍宝时，那种茫然、惋惜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心里涌起一种近乎病态的、扭曲的快意。
“轰隆！”一声巨响，偏殿厚重的殿门被粗暴地撞开！木屑纷飞中，几个凶神恶煞、身着皮袄、手持弯刀的匈奴武士率先冲了进来，腥膻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为首那个满脸虬髯的将领，正是刘曜麾下的猛将刘承恩。
刘承恩一脚踢开挡路的倾倒案几，锐利的鹰眼扫射殿内。他一眼就看到了抱着紫檀木匣、如同护崽母鸡般的司马炽，以及那几个抬着箱子、抖如筛糠的内侍。他的目光掠过司马炽怀中匣子露出的玉圭一角，又扫过他身后那些明显价值不菲的木箱，嘴角咧开一个贪婪而狰狞的笑容。
“哈哈哈！晋家的小皇帝！跑不动了？打算带着这些宝贝疙瘩投胎去？”刘承恩踏步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夺过司马炽死死抱着的紫檀木匣。
“住手！你这莽夫！”司马炽猝不及防，木匣被夺，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此乃上古礼器，国之重宝！岂是你这粗鄙胡虏能碰的？！快还给朕！”
刘承恩嗤笑一声，看也没看，单手掂量了一下木匣的重量，随手就抛给了身后的亲兵：“拿好了！回头献给刘大将军！”他的目光又投向那几个内侍抬着的箱子，“里面是什么？打开！”
内侍们吓得在地。箱子被粗暴地撬开，露出了里面层层包裹的器物。
“将军！将军请看！”司马炽仿佛忘了危险，又或者是在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急切地从怀中掏出那份被他攥得发皱的“核心文物迁运清单”，展开来，指着上面第一行，对着刘承恩大声解说，语气竟带着一丝炫耀和教育口吻，“卿且细观！此匣中所装，乃玉圭，礼天地西方之神器！象征帝王权威！还有这件青铜兽面纹鼎，乃殷商旧物，重器也！再看那卷帛书，乃前朝孤本……”他如同一个博物馆馆长在给一群懵懂游客讲解。
刘承恩皱着浓眉，一脸茫然和不耐烦地听着司马炽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礼器”、“殷商”、“孤本”。他只看到眼前这些物件：玉？好东西！能换牛羊！青铜？沉甸甸的，融了铸箭头！布帛？嗯，写字画画用的？擦屁股都嫌硬！他大手一挥，粗暴地打断了司马炽的“文物鉴赏课”：“啰嗦什么！老子管它什么器！值钱就行！统统搬走！一件不留！”他对手下吼道。
司马炽看着匈奴士兵如同土匪般将他视若珍宝的文物粗暴地塞进麻袋，捆上马背，那份按等级精心排列的清单被一只沾满泥污的靴子踩在脚下。他精心策划的文物大迁徙，成了为敌人打包的战利品专场。他指着刘承恩，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呕出血来，声音凄厉而绝望，充满了不被理解的控诉： “竖子！竖子不足与谋！尔等……尔等胡虏！野蛮！暴殄天物！不识货！你们根本不懂这些东西的真正价值！你们……你们只配去抢羊粪蛋！！” 他那份试图用“核心文物”证明自己正统、并让刘渊自惭形秽的“精神胜利法”，在胡骑的马蹄弯刀和麻袋面前，彻底沦为了洛阳城陷落前，最荒诞也最令人心酸的一道黑色剪影。他的“打包”，最终打包了自己身为俘虏的命运，而那些承载着千年文明的器物，也在马蹄声中，开始了它们颠沛流离的新旅程——成为胡人酋长帐篷里，炫耀武勋的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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