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文课业:御花园里的草鞋培训班
永初二年(421年)的建康城,春意正浓。新朝气象本该是肃穆庄严,然而南朝宋的开国之君、武帝刘裕,却觉得这皇宫里的规矩,比他当年在京口贩履时街坊的闲谈还要憋闷几分。他坐在御花园新搭的凉棚下,面前的长案上既无奏章,也无珍馐,只有一堆散发着清新气息的蒲草、麻绳,还有几双半成品的草鞋。
凉棚外,本该在太极殿议事的文武百官,此刻却像一群被夫子强拉来听讲的蒙童,按品秩高低,坐在临时搬来的胡床(矮凳)上。阳光透过新发的嫩叶,斑驳地洒在他们华贵的朝服上,也照亮了他们脸上难以掩饰的茫然、窘迫,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不耐烦。
“诸位爱卿,”刘裕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花园的宁静。他拿起一根韧性极好的蒲草,熟练地在手中折弯、穿插,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手。“朕登基以来,常思创业维艰,守成不易。今日春光正好,朕便与诸卿分享些微末往事,望能砥砺心志,不忘根本!”
侍中谢晦,这位出身陈郡谢氏、风姿俊雅的世家子弟,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身旁同为高门代表的尚书仆射傅亮,只见傅亮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跳动的眼皮,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刘裕似乎没看到臣子们的异样,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创业史”:“想当年,朕在京口,日子过得是真紧巴。贩履为生,一双草鞋,从选料、浸泡、编织到叫卖,全是朕一人操持。这选料啊,讲究个韧而不硬,软而不塌,非得是河滩边向阳处的新蒲……”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几根蒲草分发给前排的几位大臣,“来来,王司徒,徐尚书,你们摸摸看,这手感,是不是不一样?”
被点名的司徒王弘和吏部尚书徐羡之,如同被烫了手一般,僵硬地接过那几根沾着泥土气息的蒲草,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让他们眉头紧锁。王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陛……陛下所言极是,此草……确……确非凡品。”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夸赞这几根野草。
刘裕满意地点点头,开始示范编织鞋底:“编鞋底,要的是手稳、心细、力道匀!起头最难,三根草交叉,这叫‘打底结’,得勒紧了,不然鞋底松散,穿两天就塌帮!”他粗糙有力的大手指引着蒲草穿梭,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前排几位大臣伸着脖子,看得眼睛发首,脑子里却一片浆糊。
“陛下,”后排一位出身次等士族的武将实在忍不住,瓮声问道,“末将斗胆,这编草鞋……与治国安邦,有何关联?”此言一出,不少大臣暗中点头。
刘裕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语气却陡然加重:“关联?关联大了!这编草鞋,就如同治理天下!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朕一双草鞋,能卖三文钱,靠的就是这扎实的‘打底结’!治国也是一样,税赋、农桑、兵备,哪一样不是‘打底结’?根基不稳,表面再光鲜,也是花架子!”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就如同某些人,出身高贵,衣冠楚楚,可要是让他自己动手糊口,怕是连这‘打底结’都打不起来!”
这话夹枪带棒,暗指那些只知清谈、不通实务的世家子弟。凉棚下顿时一片寂静,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谢晦、傅亮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
“好了!”刘裕拍拍手,将一只编好的、厚实坚固的草鞋底举起来,“都看清楚了?现在,每人领一份材料!朕亲自授课,包教包会!今日的功课,”他脸上露出一个在群臣看来堪称“狰狞”的笑容,“就是亲手编好一只草鞋底!要结实,要能经得起朕亲手拉扯!”
几个内侍抬着几大筐蒲草和麻绳,如同发放军械般,挨个走到每位大臣面前。看着筐里那些还带着露水的野草,满朝朱紫只觉眼前发黑。让他们执笔挥毫、清谈玄理、指挥千军万马都行,可这……这编草鞋?!
“陛下!”谢晦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强忍着不适,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臣等愚钝,恐难领会陛下深意,且……且朝中尚有紧急政务待办,不如……”
“诶!”刘裕大手一挥,首接打断,“政务?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陛下今天也在努力上班 再紧急的政务,也急不过打牢根基!今日这‘草鞋课业’,就是最大的政务!谢侍中不必多虑,安心学习便是!”他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哦,对了,朕在京口贩履,童叟无欺,听课自然也不能白听。每人,课资十文!散学前交到黄门侍郎处,不得拖欠!”
“十……十文?!”这下连素来沉稳的傅亮都失声叫了出来。不是嫌贵,而是……他们这些人出门,何曾带过铜钱?别说十文,就是一文钱,此刻也摸不出来啊!
“陛下,臣等……臣等未曾携带……”王弘也尴尬地开口。
“无妨!”刘裕早有准备,指着旁边一个捧着大托盘的内侍,“黄门侍郎己备好笔墨!没带钱的,立下字据,注明官位姓名,明日散朝前,务必缴清!逾期……嘿嘿,”他露出一个让群臣毛骨悚然的笑容,“就按一双草鞋的成本价,再加三倍滞纳金!”
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御花园。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认命地拿起散发着青草味的蒲草,笨拙地模仿着皇帝刚才的动作。一时间,平日里挥斥方遒的手,在蒲草间显得无比笨拙。不是草绳打滑,就是力道不均,刚起个头就散成一团乱麻。花园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和手忙脚乱的窸窣声。
刘裕背着手,如同巡视工坊的老师傅,在“学生”们中间踱步。看到谁的动作错了,便毫不客气地指点:“诶!王司徒!你这力道太轻了!‘打底结’要勒紧!勒紧懂不懂?像你这样松松垮垮,鞋底能结实吗?这要是在战场上,跑两步鞋就掉了,还打什么仗!” “傅仆射,手别抖!心要定!编草鞋也是练心性!心浮气躁,如何能成大事?” 他的呵斥声在春风里回荡,让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就在这时,眼尖的刘裕发现后排有个身影正猫着腰,试图借着花木的掩护溜出凉棚范围。正是刚才带头质疑的谢晦!
“站住!”刘裕一声断喝,如同惊雷,“谢侍中!课业未完,意欲何往啊?莫非是嫌弃朕这‘草鞋经’太过粗鄙,不屑听之?”
谢晦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恕罪!臣……臣忽然腹痛难忍,想……想去更衣……”
“腹痛?”刘裕大步流星走过去,盯着谢晦,“朕看你面色红润,气息平稳,不像腹痛的样子。该不会是……想逃课吧?”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清,“谢侍中家学渊源,想必不屑于这等微末技艺?还是说,这十文钱的课资……太贵了?”
谢晦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青红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裕却不依不饶,他环视全场,声音洪亮:“看来是朕讲得不够透彻,让谢侍中起了懈怠之心。也罢!今日这‘草鞋课业’,朕再加一个规矩!”他指着凉棚最前方、阳光最充足的一块空地,“但凡课业未完成者,或意图逃课者,皆需到前方‘静思角’完成课业!由朕亲自监督!谢侍中,请吧!”
在满朝文武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感同身受的目光注视下,谢晦如同被押解的重犯,脚步沉重地走到那片空地上,被内侍塞了一把蒲草,然后被“请”坐在了一个小马扎上。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他身上,将他那身华贵的紫袍和此刻狼狈不堪、笨拙地摆弄草绳的样子,照得纤毫毕现。
刘裕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蒲草,对着满园愁云惨淡的“学生”们,露出了一个淳朴而霸道的笑容:“好了,诸位爱卿,咱们继续!这编草鞋啊,关键在于‘紧’、‘匀’、‘密’!都打起精神来!今日课业,必须人人过关!朕当年能靠它糊口养家,诸位饱读诗书,还怕学不会吗?”
春风依旧和煦,御花园里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但在满朝大臣眼中,这明媚的春光,都被手中那几根该死的蒲草给搅黄了。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汁液的味道,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属于草根皇帝的执拗与属于世家大族的憋屈。那十文钱的“草鞋课业”和“静思角”的设立,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所有试图维持旧日清贵体面的世家子弟脸上,也宣告着这位“田舍翁”皇帝,要用他最熟悉的方式,给这个新生的王朝,打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带着泥土和草屑味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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