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宫市风云:贵妃娘娘的丈八蛇矛秤
南朝齐永元元年(499年),建康宫城深处,本该是日晷投影挪动都带着庄重回响的地方,此刻却被一股浓烈的市井气息彻底淹没。太极殿前的丹墀广场,白玉栏杆犹在,威严铜兽尚存,景象却早己面目全非。昔年百官肃立、山呼万岁的所在,如今支棱起数十个五花八门的摊铺。褪色的布幡在宫苑风中猎猎作响,上书“张记胡饼”、“王婆鲜果”、“李翁陶器”等字样,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器皿碰撞声沸反盈天,混杂着食物蒸腾的热气和牲畜的淡淡膻味。
这场盛大“宫市”的总策划兼首席摊主,正是身着粗布短褐、腰缠麻绳的当朝天子——齐东昏侯萧宝卷。他正兴致勃勃地蹲在自己的“御用”煎饼摊后,满头大汗地用金柄御匕费力地翻弄着鏊子上一块焦黑粘黏的面团,旁边散乱堆着几枚沾满面粉的玉璧——那是他用来压秤砣的。
“瞧一瞧!看一看!天子亲手烙的‘龙凤呈祥’饼!走过路过莫错过!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萧宝卷抹了把额头的汗,在烟熏火燎中奋力吆喝,嗓子因用力过度带着一丝沙哑的兴奋。汗水顺着他抹了锅灰的脸颊流下,滑稽得像戏台上的丑角。几个被迫扮演顾客的小黄门,捏着几枚铜钱,愁眉苦脸地排队,互相推搡着谁先去“御口亲尝”那块形状可疑的焦炭。
忽然,一阵清脆却带着金石撞击之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压过了市集的喧闹。众人循声望去,无不呼吸一窒。只见贵妃潘玉儿在一群宫女簇拥下款款而来。她今日的装扮,足以让史官手中的笔惊掉在地。一身火红的窄袖胡服,衬得她肌肤胜雪,可腰间并非寻常香囊玉佩,而是一条沉重的牛皮武装带,上面挂满了——铜钱!一串串、一吊吊崭新的五铢钱,随着她的步伐哗啦作响,如同移动的钱库。更令人瞠目的是,她那纤纤玉手中握着的并非团扇,而是一杆丈八长的精铁蛇矛!矛尖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矛身则被粗糙地刻上了一道道深深的刻度,活脱脱一根巨型的、杀气腾腾的秤杆!
潘玉儿径首走到萧宝卷的煎饼摊前,蛇矛尾端“咚”地一声杵在光滑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她凤目微挑,扫过那焦黑的面饼和不知所措的“顾客”,朱唇轻启,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内容却市侩无比: “陛下,开市逾三刻。该纳市税了。按摊位大小、买卖品类,您这‘龙凤呈祥’摊,日税三十文。”她手腕一抖,沉重的蛇矛横在摊位上方,矛尖几乎戳到萧宝卷的鼻子,“钱来,矛起。钱不来,”她微微一笑,颠倒众生的笑容里淬着冰渣,“妾身只好用它来‘称量’陛下的诚意了。”
萧宝卷非但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而像得了什么新奇玩具般双眼放光:“爱妃!好!这兵器收税的法子,妙极!威风!比那些拿着算筹竹简的市吏强百倍!”他随手从摊位底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哗啦啦倒出一小堆铜钱,数也不数就捧过去,“三十文?朕给你五十!剩下的算赏你的‘辛苦费’!快,给朕这摊子也‘称量’一下,看看今日财运如何?”
潘玉儿面不改色接过钱,熟练地挂在腰间武装带上,那铜钱碰撞的哗啦声在肃杀的兵器旁显得格外诡异。她依言将丈八蛇矛横在煎饼摊上方,煞有介事地上下虚量几下,仿佛那无形的“财运”真能被这凶器称出来。“嗯,”她煞有介事地点评,“陛下此摊,风水尚可,然火候欠佳,‘财气’约莫……二十文顶天了。”矛尖精准地指向鏊子里那块焦炭。
旁边一个扮作肉铺掌柜的老太监,仗着年岁大,赔着笑上前:“贵妃娘娘息怒……老奴这摊小本经营,今日……今日还未开张,您看这税……”
潘玉儿眼风都没扫过去,手腕只是轻轻一抖。那沉重的蛇矛如同活了一般,矛尖划过一道冷弧,“唰”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肉铺案板上悬挂的一条肥厚猪腿。油腻的猪腿挂在寒光闪闪的矛尖上,颤巍巍地滴着血水。
“未开张?”潘玉儿语调平淡,“那这腿肉,便抵了今日的摊位税和‘滞纳损耗’。本宫替你‘开张’了。”她手腕一振,串着猪腿的蛇矛稳稳收回。
老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身着三品紫袍的老臣,大约是实在忍无可忍,拨开看热闹的“商贩”人群,踉跄着冲到御前,“扑通”跪倒,须发皆张,声音因悲愤而嘶哑: “陛下!陛下啊!此乃天子理政之正殿,非市井阛阓!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若见得丹墀成闹市,龙椅畔尽是贩夫走卒之喧,九泉之下何以瞑目!更有贵妃……贵妃娘娘持凶器、索市税,成何体统!视国器为何物?!朝纲尽毁,礼崩乐坏至此,老臣……老臣唯有以死谏君!”说罢就要以头抢地。
萧宝卷正兴致勃勃地把玩一串潘玉儿刚“征”来的糖葫芦,闻言不耐烦地皱起眉。他眼疾手快,没等老臣撞上金砖,顺手就把那串沾着糖晶的、红艳艳的山楂串精准地塞进了老臣因激动而大张的嘴里!
“哎呀呀,老爱卿,火气忒大了!”萧宝卷拍拍手上的糖渣,一脸无辜兼关切,“尝尝,刚‘征’来的贡果,甜得很!消消气嘛!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朕觉得这‘宫市’热闹有趣得很!比听你们那些之乎者也的奏对强多了!潘爱妃替朕打理得井井有条,收税执法,雷厉风行,朕心甚慰!这才是过日子嘛!”他转头对潘玉儿笑道,“爱妃,你看李尚书多捧场,一口就咬掉两颗山楂!看来是真饿了。赏他……嗯,免他摊位三日税吧!”
老臣被那突兀塞入口中的糖葫芦噎得满面通红,老泪纵横,酸甜的山楂混着屈辱的苦涩,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发出“唔唔”的呜咽。他颤抖的手指指着那悬挂在冰冷矛尖上晃晃悠悠的油腻猪腿,又指向自己嘴里的糖葫芦,再看看腰间挂满铜钱、手持凶器的贵妃,最后目光落回龙袍外面罩着围裙、满脸锅灰的皇帝身上,终于两眼一翻,首挺挺地晕厥过去,紫袍委顿在沾满油污和糖渍的金砖地上。
萧宝卷见状,也只是耸耸肩,不以为意地嘟囔:“啧,年纪大了,脾胃弱,消受不起这美味。”他随即又精神抖擞地转向自己的鏊子,抄起金匕,对着寥寥无几的“顾客”再次吆喝起来:“再来一位!新鲜出炉的‘九五至尊’饼!亏本大甩卖,两文钱一个喽!”
潘玉儿则早己提着她的丈八蛇矛“税秤”,步伐摇曳生姿地走向下一个摊位。矛尖上串着的猪腿兀自滴着血水和油脂,在夕阳余晖下拉出长长的、油亮而狰狞的影子,与她腰间新收铜钱那清脆悦耳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建康宫廷里最荒诞不经也最令人胆寒的“盛世”交响。宫阙巍峨的剪影下,是天子市贩的吆喝,是贵妃税吏的蛇矛,是朝臣口中那串屈辱的糖葫芦。南齐王朝最后的体面与尊严,就在这片诡异的市集喧嚣与血腥铜臭中,被丈八蛇矛秤,称量得一文不值,零落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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