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的铁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苏明宇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夹克，深秋的冷风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他刚把张扬保出来，那个所谓的"表哥"被警察抓进去时，嘴里还在疯疯癫癫地喊着要找赵慧兰算账，唾沫星子溅在审讯室的玻璃上，活像条被逼到绝路的野狗。
"明宇，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张扬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裤腿上还沾着看守所的灰，"你妈给我的那十万块根本不够打点！现在条子盯得紧，我那些兄弟都不敢露面，再这么耗下去，咱们全得栽进去！"
苏明宇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时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闭嘴！"
他现在听见"你妈"这两个字就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三天前张扬被抓，警察查出他不仅敲诈苏晚晴，还涉嫌给地下赌场放高利贷，卷宗堆起来有半人高。赵慧兰接到消息时正在菜市场抢打折鸡蛋，塑料袋里的番茄滚了一地，她踩着烂泥往派出所跑，鞋跟断了都没发觉。
"我妈怎么跟你说的？"苏明宇的声音发紧，喉结上下滚动着。
张扬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往墙角缩了缩："你妈说...说苏晚晴手里有你生父的证据，让我想办法弄过来。还说只要办成事，再给我五十万让我出国躲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苏明宇耳边，"但我听警察说，你妈早就知道你亲爹是谁！她连你生父家的地址都摸清楚了，去年还去偷偷看过！"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烫在苏明宇心上。
他想起上个月自己偷偷去找张曼云侄子时的情景。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别墅里，穿真丝睡袍的女人隔着雕花栏杆打量他，像看一件蒙尘的旧家具："赵慧兰没告诉你吧？你妈当年偷换孩子，就是为了报复我奶奶抢了她的工作。她把你养这么大，不过是拿你当报复张家的棋子。"
当时他只当是对方挑拨离间，抄起门口的花盆就砸了过去，碎片溅在女人的香奈儿套装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泥痕。可现在张扬的话像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里那些被忽略的角落——
小时候发烧到40度，赵慧兰背着他往医院跑，鞋跟跑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结冰的马路上，脚后跟磨出的血珠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红痕。可等他长大了，第一次跟人打架被学校开除，赵慧兰去给校长送礼，回来时眼眶乌青，却笑着说"没事，妈给你找了新学校"。
这些画面曾是他对抗全世界的底气，现在却像被水泡过的纸，慢慢洇出可疑的褶皱。
"不可能..."苏明宇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可能？"张扬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你当她为什么非要抢苏家的房子？为什么拼了命也要让你压过苏晚晴一头？因为她根本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跟张家较劲！你以为你是苏家的大少爷？在她眼里，你就是把能打仗的枪！"
烟头在风里明灭，照亮张扬脸上扭曲的笑："那天我被抓前，听见你妈跟你那个律师打电话，说'只要稳住明宇，让他咬死是苏晚晴挑拨离间，等拿到张曼云的遗产...'"
后面的话苏明宇没听清，耳朵里像塞了团棉花，嗡嗡作响。他突然想起上周回家时，撞见赵慧兰在阳台烧东西，火盆里飘出半张照片，上面的女人眉眼跟他有几分像。当时他问那是谁，赵慧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抓起火钳就朝他砸过来，骂他"少管闲事"。
原来那些被她藏在床底的旧相册，那些被她锁在柜子里的汇款单，全都是真的。那个他喊了三十年的妈，早就知道他不是苏家的种，却眼睁睁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为了不属于自己的家产跟苏晚晴斗得头破血流。
"明宇？你倒是说句话啊！"张扬推了他一把，"现在只有找到你生父的遗产，咱们才能翻身..."
"滚！"苏明宇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张扬踉跄着撞在墙上。他看着自己的手心，刚才掐出的血珠渗进纹路里，像朵开败的花。
转身往公交站走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半分钟，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敢按下去。
"喂？明宇啊，张扬放出来了吗？"赵慧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急躁，"你让他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对了，你上次说苏晚晴在查公证处的事，是真的吗？"
苏明宇靠在公交站牌上，后背抵着冰凉的铁皮。街对面的火锅店飘来牛油的香气，几个年轻人举着啤酒杯大笑，玻璃上的雾气被他们呵出的气熏得模糊。
"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生父...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传来赵慧兰刻意压低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你听谁胡说八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就是你爸的儿子..."
"我问你到底是谁！"苏明宇吼出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苏明宇站在原地，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上松垮的皮带。那是去年他生日时，赵慧兰用退休金给他买的，作者“静澜先生的故事”推荐阅读《被遗弃的女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当时她笑眯眯地说"咱明宇也是有家底的人了"。现在想来，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算计？
公交来了，他跟着人群往上挤，刷卡时机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找座位时瞥见车窗上自己的倒影，眼角的皱纹比同龄人深得多，那是常年熬夜赌博、被高利贷追债刻下的痕迹。他突然想起苏晚晴额头上的伤疤，缝了三针，像条丑陋的蜈蚣——那是他醉酒时打的。
那时候赵慧兰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嗑着瓜子说"打醒这个白眼狼"。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苏明宇捂着嘴冲到后门，等公交一停就跌跌撞撞地跳下去，蹲在路边干呕起来。深秋的落叶落在他的肩膀上，带着腐烂的气息。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条短信，来自未知号码：【你妈昨天去银行取了十万块，收款人是张扬的律师。】下面附了张模糊的监控截图，赵慧兰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把存折递进窗口，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陌生。
发信人是苏晚晴吗？还是那个一首匿名给他发消息的人？
苏明宇把手机塞进裤兜，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一家彩票站，玻璃柜里的刮刮乐闪着廉价的光泽，他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苏家的一切都该是他的，苏晚晴那个"野种"根本不配跟他争。可现在才明白，他连苏晚晴都不如——至少她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要为自己争什么。
而他呢？像个提线木偶，被人耍得团团转。
走到老宅附近的巷口时，看见赵慧兰正站在路灯下等他，手里攥着个保温桶。看见他过来，立刻堆起笑迎上来："明宇，妈给你炖了鸡汤，快趁热喝..."
苏明宇没接，盯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问："妈，你当初把我换过来，后悔过吗？"
赵慧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鸡汤洒出来，在青石板上冒着白气。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神躲闪着，像个被戳穿谎言的孩子："你...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苏明宇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张扬都告诉我了。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苏家的儿子，你养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抢张家的东西，对不对？"
"不是的！明宇你听我说..."赵慧兰伸手想抓住他的胳膊，却被他猛地甩开。她踉跄着差点摔倒，看着儿子眼里陌生的寒意，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凄厉。
"我也是没办法啊..."她拍着大腿，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当年你外婆重男轻女，说我生不出儿子就不让我进门。张曼云抢了我的工作，还在背后说我是不下蛋的鸡...我不换儿子，怎么在苏家立足？怎么报仇？"
"那我呢？"苏明宇的声音发颤，"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赵慧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突然拔高声音："你是我儿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宠成大少爷，你现在反过来质问我？苏明宇你有没有良心！"
"良心？"苏明宇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让我去赌钱，让我去放高利贷，让我去抢苏晚晴的房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宠我？你知道我现在欠了多少债吗？三百万！那些人说再不还钱，就卸了我的胳膊腿！"
他指着自己的脸，一步步逼近赵慧兰："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吗？说我是苏家的野种，是吸血鬼！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赵慧兰被他逼得靠在墙上，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巷口的风吹进来，卷起地上的鸡汤渍，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苏明宇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吵，不想再争，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永远都不起来。
他转身往巷外走，赵慧兰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明宇，妈知道错了，妈以后再也不逼你了...你别走，妈只有你了..."
她的哭声像针一样扎进苏明宇的耳朵里。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半夜发烧，赵慧兰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夜路去医院，一路上不停地跟他说话，怕他睡过去。那时候她的怀抱很暖，像揣着个小火炉。
可现在，这个怀抱却让他觉得窒息。
他掰开赵慧兰的手，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妈，"他说，"我累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巷子，把赵慧兰的哭声和那股刺鼻的鸡汤味，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走到路口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律师打来的，说苏晚晴己经向法院提交了申请，要查封他名下的那套公寓。
"苏先生，你最好尽快想想办法，"律师的声音带着不耐烦，"那套房子是你唯一的资产了，如果被查封，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苏明宇站在十字路口，看着来往的车灯像流萤一样闪过。他摸出手机，翻到那个未知号码，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出一行字：【你说的条件，还算数吗？】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咔嚓一声，很轻，却很清晰。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黑暗里钻。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映在苏明宇的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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