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慧兰坐在老宅的门槛上，手里攥着个豁口的搪瓷碗，碗里的稀粥己经凉透了。深秋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来，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假酒被查抄后的第三天，她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父亲留下的红木椅子，母亲传下来的银镯子，甚至连苏晚晴小时候穿的虎头鞋，都被她捆成一捆，卖给了收废品的。换来的钱零零碎碎加起来，还不够支付苏明宇那五十万罚款的零头。
"妈，我饿。"苏明宇从里屋挪出来，腿还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他穿着件不合身的旧夹克，是赵慧兰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袖口磨得发亮。
赵慧兰没抬头，把凉粥往他面前推了推："自己热去。"
苏明宇拿起碗，看着里面几粒没煮烂的米粒，突然把碗摔在地上。"我不吃这个！"他吼道，"我要吃肉！我要喝酒！你把我的钱都弄去哪了？"
搪瓷碗在地上滚了几圈，碎片溅到赵慧兰的脚边。她慢慢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钱？都给你填那个无底洞了！你以为我愿意喝稀粥？你以为我愿意穿捡来的衣服？"
"那是你活该！"苏明宇梗着脖子喊，"谁让你非把钱转到国外？要是拿出来给我做生意，我早就发大财了！"
"你发大财？"赵慧兰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除了赌钱还会干什么？你跟你那个死爹一个德行，都是废物！"
"你说谁是废物？"苏明宇冲过去，一把揪住赵慧兰的衣领，"我告诉你，要不是你把我换过来，我现在是张家的大少爷，用得着跟你在这喝稀粥？"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赵慧兰的心里。她猛地推开苏明宇，抓起地上的拐杖就往他身上打："你这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我当初就该把你扔尿盆里淹死！"
苏明宇没躲，任由拐杖落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打啊！"他红着眼吼道，"有本事你打死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赵慧兰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儿子布满胡茬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绝望和怨恨，突然没了力气。她瘫坐在地上，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她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来，"张曼云，你这个狐狸精，你都死了还要跟我作对..."
苏明宇愣住了。他听赵慧兰骂过无数次张曼云，却从没见过她哭得这么伤心，这么绝望。
"张曼云到底是谁？"他蹲下来，声音有些发紧，"你跟她到底有什么仇？"
赵慧兰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哭了很久，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苏明宇，突然问："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明宇吗？"
苏明宇摇摇头。
"因为张曼云的儿子，就叫明宇。"赵慧兰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张曼云，她什么都跟我抢。抢我的工作，抢我的男人，连儿子的名字都要跟我抢..."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景象。
"那时候我跟你爸刚结婚，在纺织厂当工人。张曼云是厂长的女儿，长得漂亮，又会来事，厂里的男人都围着她转。"赵慧兰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她明明知道我跟你爸在处对象，还天天往你爸跟前凑，送吃的送喝的，不要脸的狐狸精！"
"后来厂里选车间主任，明明是我业绩最好，可厂长一句话，就把这个位置给了张曼云。"她抹了把眼泪，"我去找厂长理论，被他轰出来，还说我一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就该在家带孩子。"
苏明宇默默地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最可气的是，她后来嫁给了张老板的儿子，住洋楼，开小汽车，风光得很。"赵慧兰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我每次在街上遇见她，她都故意把钻戒露出来，问我要不要搭她的车。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羞辱我？"
"所以你就把她的儿子换过来了？"苏明宇的声音发颤。
赵慧兰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笑："她不是得意吗？她不是生了个儿子吗？我就让她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就让她养着别人的女儿，把她的家产都给我儿子！"
"你疯了！"苏明宇猛地站起来，指着赵慧兰的鼻子骂，"就因为这点破事，你就毁了两个人的人生？你毁了我，也毁了苏晚晴！"
"破事？"赵慧兰也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那是我的一辈子！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切！凭什么她张曼云就能轻轻松松得到？我就是要报复她！我就是要让她痛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律师拿着一份报纸，脸色凝重地走进来："苏女士，出事了。"
苏晚晴接过报纸，头版头条的标题赫然映入眼帘：《豪门恩怨：纺织大亨遗孀日记揭秘，亲生儿子被情敌偷换三十年》。
报纸上刊登了张曼云日记的部分内容，字迹娟秀，却记录着触目惊心的真相：
"1995年3月12日 晴
慧兰今天来看我，说她也快生了。看着她羡慕的眼神，我有点得意。明宇是张家唯一的孙子，全家人都把他当宝。
1995年4月5日 雨
孩子出生了，是个健康的男孩。慧兰也生了，是个女孩。她来看我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说真羡慕我。
1995年4月6日 阴
护士说孩子被抱去洗澡了，可回来的时候，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孩子的哭声，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样。
1995年4月10日 晴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孩子的眉眼，一点都不像我和建军。我去找护士，护士支支吾吾的，说可能是我看错了。
1995年5月20日 阴
我偷偷抱孩子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这不是我的儿子。我的明宇呢？我的明宇去哪了？
1995年6月1日 雨
我怀疑是慧兰干的。她昨天来看我，说她的女儿夭折了，哭得很伤心。可我看到她藏在身后的襁褓，上面绣着的虎头图案，跟我给明宇准备的一模一样。
1995年7月3日 晴
我找到慧兰，问她把我的孩子弄去哪了。她承认了，说她就是要让我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她说她的女儿被我害了，这是报应。
1995年8月15日 阴
建军跟我离婚了，说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不配当张家的媳妇。我被赶出了张家，一无所有。慧兰，你满意了吗？
..."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要认识赵慧兰，再也不要卷入这些恩怨。"
苏晚晴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终于明白，赵慧兰的恨，不仅仅是重男轻女，更是积压了几十年的嫉妒和报复。而她和苏明宇，不过是这场仇恨的牺牲品。
"这不可能！"赵慧兰抢过报纸，撕得粉碎，"这是假的！是苏晚晴伪造的！她就是想毁了我！"
"是不是伪造的，一查就知道。"陈律师冷静地说，"张曼云的日记有公证处的鉴定，真实性毋庸置疑。而且，媒体己经联系了张家的后人，他们表示会追究到底。"
"追究？他们凭什么追究？"赵慧兰歇斯底里地喊，"是张曼云先抢了我的工作，抢了我的男人！这都是她欠我的！"
"那我呢？"苏明宇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又欠了你什么？你把我当成报复的工具，把我养废了，现在又想让我怎么样？"
赵慧兰看着苏明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干什么都不顺了。"苏明宇惨笑一声，"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活在一个谎言里。我不是苏家的儿子，也不是张家的少爷，我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不是野种！你是我儿子！"赵慧兰扑过去想抱住他，却被苏明宇一把推开。
"别碰我！"苏明宇吼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妈！你毁了我的一辈子！"
他转身往外跑，赵慧兰想追，却被门槛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趴在地上，看着苏明宇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发出绝望的哭喊："明宇！明宇你回来！妈错了！妈真的错了！"
苏晚晴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恩怨，最终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揭开，没有赢家，只有满地狼藉。
"我们走吧。"她对陈律师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走出老宅，苏晚晴抬头看向天空。深秋的天空蓝得刺眼，几只鸽子从头顶飞过，留下几声空洞的鸣叫。
她想起小时候，赵慧兰也曾抱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样暖，赵慧兰的怀抱也是这样软。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嫉妒开始的？还是从仇恨开始的？
苏晚晴不知道。她只知道，从今天起，所有的谎言都被揭穿，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碎。剩下的，是赤裸裸的真相，和无法回头的路。
她拿出手机，给那个一首匿名给她发消息的号码发了条短信：【谢谢你。】
很快，对方回复了：【我只是想让真相大白。】
苏晚晴看着这条短信，突然想起父亲旧物里那张陌生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柔，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张曼云。
难道...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里冒出来，让她不寒而栗。
她深吸一口气，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不管怎样，她都会查下去。她要知道所有的真相，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被这场恩怨裹挟的无辜者。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苏晚晴知道，这是张家后人报的警。赵慧兰，终于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她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出这条承载了太多痛苦和秘密的老巷。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复仇的路还很长，她知道。但她不会停下脚步。
因为她明白，只有彻底揭开所有的谎言，才能真正获得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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