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落下的瞬间，旁听席上的苏晚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尖深深掐进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被告席上的赵慧兰穿着一身病号服，由护工半扶半搀着。大概是知道今天要开庭，她特意让护工给她梳了头，脸色也比在医院时好看些，只是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透着一股强撑的疲惫。
"传证人李建国出庭。"法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法庭。
随着法警的引导，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从侧门走了进来。他身形微胖，头发稀疏，走路时背有点驼，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
苏晚晴的心跳突然加快。
李建国，当年给赵慧兰办理遗嘱公证的公证员。陈律师说，策反他花了整整三个月。
"证人，请上前宣誓。"
李建国走到证人席，对着宪法读本磕磕巴巴地念完誓词，全程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赵慧兰的辩护律师是个梳着油头的男人，姓王，据说在本地很有名气。他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卷宗，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显然没把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公证员放在眼里。
"李建国先生，"王律师站起身，走到证人席前，"请问你认识被告赵慧兰吗？"
"认...认识。"李建国的声音抖得厉害。
"你们是什么关系？"
"没...没什么关系。就是...就是她曾经在我这儿办过公证。"
"哦？什么公证？"王律师追问。
"遗...遗嘱公证。"
"这份遗嘱的内容是什么？"王律师拿出一份文件，正是赵慧兰后来提交的那份，把所有财产都留给苏明宇的遗嘱，"是不是和这份一样？"
李建国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绞在一起："是...是一样的。"
"反对！"陈律师突然站起来，"被告律师在诱导证人！"
"反对有效。"法官敲了敲法槌，"请被告律师注意提问方式。"
王律师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置："我没什么问题了。"
苏晚晴的心沉了一下。这就完了？李建国难道要临阵退缩？
就在这时，陈律师站起身，走到证人席前，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李建国先生，我想请你仔细看看这份遗嘱，确定这就是当年赵慧兰在你那里办理的那份吗？"
他拿出另一份文件，是从公证处档案里调出来的复印件。
李建国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盯着那份文件看了很久，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法庭里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慧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护工赶紧给她递水。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李建国，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李公证员，你可要看清楚了！可不能瞎说！"
李建国被她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证人，请回答我的问题。"陈律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建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抬起头，避开赵慧兰的目光，声音虽然依旧发颤，却清晰了许多："不...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陈律师追问。
"这份遗嘱...是后来改的。"李建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当年赵慧兰来办的那份...不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赵慧兰猛地拔高声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护工按住，"李建国！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改了？那就是原件！"
"被告，请保持安静！"法官厉声警告。
赵慧兰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律师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没料到李建国会突然反水。
"李建国先生，"陈律师继续提问，"你说遗嘱被改了，有证据吗？"
李建国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双手捧着递了过去："这...这里有录音。"
法警接过录音笔，交给书记员。很快，一段略显嘈杂的录音在法庭里响起。
"李公证员，这事儿就拜托你了。"是赵慧兰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只要你把遗嘱改了，这五万块就是你的。"
"赵大姐，这...这不合规矩啊..."是李建国的声音，透着犹豫。
"规矩？规矩不就是人定的吗？"赵慧兰的声音变得尖锐，"你想想，我儿子可是苏家唯一的根！那房子本来就该给他！苏晚晴那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分家产？"
"可...可这是犯法的..."
"犯什么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赵慧兰压低声音，"再说了，我也不会让你白帮忙。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儿子，他在道上认识人。"
一阵沉默后，李建国的声音响起："那...那我试试吧。"
录音播放完毕，法庭里一片哗然。
赵慧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纸一样，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律师的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李建国竟然会留下录音。
苏晚晴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原来父亲的遗嘱真的被改了，原来赵慧兰为了让苏明宇继承家产，竟然连这种犯法的事都做得出来。
"李建国先生，"陈律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除了录音，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李建国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银行转账记录，递给法警："这是...这是赵慧兰给我转账的记录。五万块，就在她让我改遗嘱的第二天。"
书记员将转账记录投影到大屏幕上，时间、金额、收款人姓名，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铁证如山。
王律师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反对！这份录音和转账记录的真实性无法考证！不能作为证据！"
"反对无效。"法官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这份录音和转账记录与本案首接相关，且来源合法，可以作为证据。"
王律师还想说什么，却被法官用眼神制止了。他悻悻地坐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赵慧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建国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哭。
"李建国先生，"陈律师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建国放下手，眼睛通红，带着浓浓的悔意："我...我对不起苏老先生，对不起法律...我一时糊涂，被钱迷了心窍...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他对着法官深深鞠了一躬："法官大人，我愿意认罪，愿意接受惩罚。只求能赎罪..."
法庭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忏悔打动了。
苏晚晴看着李建国，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确实犯了错，伤害了她，但此刻，他的忏悔却成了揭开真相的关键。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复杂，矛盾，既有贪婪的黑暗，也有醒悟的光明。
"被告律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法官看向王律师。
王律师摇了摇头，脸色灰败："没有了。"
法官点了点头，看向李建国："证人，你可以退庭了。"
李建国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苏晚晴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愧疚。然后他转过身，跟着法警走出了法庭，背影落寞而沉重。
他走后，法庭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赵慧兰依旧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王律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晚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的手上，暖暖的。她突然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好像轻了一些。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父亲，你看到了吗？真相终于要大白了。
"鉴于案情复杂，且出现了新的证据，"法官敲了敲法槌，"本庭宣布，休庭一小时，下午两点继续审理。"
法槌落下，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法庭里。
护工扶着失魂落魄的赵慧兰站起身，往侧门走去。经过苏晚晴身边时，赵慧兰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苏晚晴...你好狠的心...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苏晚晴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妈，我只是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赵慧兰冷笑一声，笑声凄厉而绝望："属于你的东西？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属于你的东西...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被护工半拖半拽地拉走了，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苏晚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哀。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活在贪婪和执念里，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到底是可悲，还是可恨？
"晚晴，没事了。"陈律师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欣慰，"胜利就在眼前了。"
苏晚晴点了点头，眼眶却忍不住红了。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从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从被热油泼背的那一刻，从流产躺在医院无人问津的那一刻，她就在等。等一个真相，等一个公道。
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走出法庭，阳光刺眼得让她眯起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自由的味道。
还有一小时，下午两点。
到那时，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是非，都该有个了断了。
苏晚晴挺首脊背，朝着阳光走去。她的脚步坚定而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过去的伤痕上，将那些痛苦和屈辱，一点点踩在脚下，化为前进的力量。
赵慧兰，苏明宇，你们欠我的，今天，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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