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是在整理基金会邮件时看到那封信的。
牛皮纸信封上盖着监狱的邮戳，收件人写着“苏晚晴女士”，寄件人一栏是“苏明宇”。三个字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墨迹还有些晕开，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很用力。
基金会的实习生小姑娘好奇地探头：“苏姐，是监狱寄来的？”
“嗯。”苏晚晴把信封捏在手里，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一个熟人。”
“哦。”小姑娘没再多问，转身去整理求助者的资料了。
苏晚晴拿着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随手放在桌角。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信上投下一道一道的阴影，像一道道枷锁。
她没打算立刻拆开。
苏明宇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早己是过去式。那个曾经把热油泼在她背上、抢了她房子、伪造她出轨证据的男人，如今在监狱里加刑，双腿残疾，一辈子大概都离不开那西面高墙了。
这样的人，会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忏悔？道歉？还是又想耍什么花样？
苏晚晴想起最后一次在法庭上见到苏明宇的样子——他穿着囚服，头发花白，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眼神浑浊，像一潭死水。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麻木。
那时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己经彻底废了。
下午接待完最后一个求助者，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苏晚晴泡了杯热茶，坐在办公桌前，目光又落在了那个牛皮纸信封上。
终究还是好奇。
她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过。
字迹还是那么难看，歪歪扭扭的，甚至有些字都写分家了，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很吃力。
“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监狱里的日子很难熬，尤其是我这种腿不好的，更是被人欺负。每天晚上躺在硬板床上，腿疼得睡不着，就会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小时候，你总把妈妈给的糖偷偷塞给我吃；想起你帮我写作业，被老师发现，替我挨罚；想起你第一个月工资，给我买了双耐克鞋，自己却还穿着地摊货。
姐，那时候你对我真好啊。
可我是怎么对你的呢？
我抢了你的房子，把你的陪嫁房租出去，租金全花在赌场里。
我把热油泼在你背上，看着你疼得打滚，我还觉得解气。
我伪造你的出轨照片，逼你净身出户，看着你被林浩打，我却在旁边笑。
我甚至逼你签高利贷担保，把你推下楼梯，看着你流产，我还觉得是你活该。
姐，我不是人。
我是个畜生。
在里面的日子，我想了很多。以前总觉得妈妈说得对，你是女儿，就该让着我这个儿子，家里的一切都该是我的。可现在才明白，哪有什么该与不该？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是我，是我和妈一起，一点点把你逼上绝路。
我毁了你的人生啊，姐。
你本来可以有很好的生活，有疼你的丈夫，有可爱的孩子，可这一切都被我毁了。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己经晚了，我也没脸求你原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后悔了。
那天在法庭上，我看到你背上的疤，那么深，那么丑，我夜里都睡不着觉，总觉得那油是泼在我身上的。
我听说妈走了，你没去送她。其实这样也好，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如果不是她从小就教我，女儿是赔钱货，儿子才是根，我大概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我不怪她了，就像我知道你也不会怪我一样。
姐，我快出狱了（注：此处应为苏明宇对加刑后的误判或幻想）。出去之后，我想找份工作，好好做人。我知道自己欠你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如果有机会，我想给你当牛做马，哪怕只是给你扫扫地，洗洗碗，能看到你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姐，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哪怕只是让我远远地看着你，我也愿意。
对不起，姐。
弟：苏明宇”
信纸的末尾，有几处深色的污渍，像是泪痕。
苏晚晴拿着信纸，指尖冰凉。
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信纸上投下一片光晕，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活了过来，在她眼前跳跃、扭曲，变成苏明宇狰狞的脸，变成热油泼在背上的剧痛，变成流产时的绝望，变成被所有人抛弃时的孤独。
她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愤怒，因为那些被唤醒的痛苦回忆。
后悔？
现在说后悔有什么用？
那些疼，那些伤，那些午夜梦回时的尖叫，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吗？
她想起自己被锁在老宅地下室的日子，暗无天日，只有老鼠作伴；想起自己背伤感染，躺在医院的冷板凳上，母亲和苏明宇送来的却是过期牛奶；想起自己流产后，林浩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断了林家香火”，苏明宇在旁边拍手叫好。
那些日子，苏明宇在哪里？在赌场里挥霍，在女人堆里鬼混，在嘲笑她的狼狈。
现在在监狱里吃了点苦，就想起她的好了？就开始后悔了？
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苏晚晴的胸口像堵着一团火，烧得她喘不过气。她拿起信纸，想撕得粉碎，可指尖触到那些泪痕般的污渍时，又莫名地顿住了。
她想起苏明宇小时候的样子。
虎头虎脑的，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姐”，奶声奶气的。有一次她被高年级的男生欺负，是苏明宇拿着块砖头冲上去，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死死地护着她。
那时候的苏明宇，眼睛里是有光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从母亲一次次说“你是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开始？还是从父亲去世后，母亲把所有的宠爱和资源都倾斜到他身上开始？
苏晚晴不知道。
她只知道，人心是会变的，而且变了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她身上的疤，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将信纸重新叠好，放进那个牛皮纸信封里。她走到阳台，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信封的一角。
火苗舔舐着纸张，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焰在夜色中跳跃，将苏晚晴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信封很快就烧完了，只剩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苏晚晴松开手，风一吹，灰烬就散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不舍。
原谅？
她做不到。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那些伤害太深，深到己经刻进了骨子里，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不想假装大度，更不想用“原谅”来标榜自己的善良。
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
苏晚晴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苏明宇的信，就像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虽然漾起了涟漪，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的人生，早就翻篇了。
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再也无法影响她了。
她现在有基金会要管，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姐妹等着她，有新的生活要过。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纠缠那些早己过去的人和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明天上午九点，有个被家暴的姐妹过来，记得穿厚点，天气预报说降温。”
苏晚晴笑了笑，回了个“好”。
她转身回了屋，关上阳台门，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和灰烬一起，关在了门外。
客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书桌上还放着没看完的法律书，旁边是明天要准备的法律援助材料。
这才是她现在的生活。
真实，踏实，充满希望。
至于苏明宇……
他的人生，是他自己选的，该由他自己负责。
而她的人生，她会好好走下去，一步一个脚印，再也不会回头。
苏晚晴拿起法律书，翻开，灯光落在书页上，也落在她平静而坚定的脸上。
窗外的风还在吹，但屋里的温暖，足以抵御所有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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