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会门口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被深秋的风卷着打旋。苏晚晴刚送走一位求助的大姐，转身就看见台阶下站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走路一瘸一拐。头发又长又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上长满了胡茬，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是苏明宇。
苏晚晴的脚步顿住了，握着文件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怎么也没想到，苏明宇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根据她得到的消息，苏明宇因为在狱中行凶，加刑了半年，按理说还有一个月才会出狱。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头。那张脸比记忆中更加憔悴，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只有看到苏晚晴时，才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有尴尬，有怯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他犹豫了一下，拖着那条残腿，一步一步挪上台阶。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压抑的痛哼声。
"姐..."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我出来了。"
苏晚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往的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过——热油泼在背上的剧痛，被他推下楼梯的眩晕，流产时他和母亲在病房外的冷嘲热讽...
那些伤痛，仿佛还在昨天。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人。"苏明宇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苏家...可我现在真的走投无路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微微耸动着："监狱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我这条腿...在里面又被打断过一次..."他撩起裤腿，露出一截扭曲的小腿，上面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身衣服，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你来找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苏明宇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看在...看在我们毕竟是姐弟的份上，给我一条活路吧。"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停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基金会的实习生小王想上前阻止，被苏晚晴用眼神制止了。
"活路？"苏晚晴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当初你把热油泼在我背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我一条活路？"
"当初你抢了我的陪嫁房，逼我流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我一条活路？"
"当初你伪造我的出轨照片，让我净身出户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我一条活路？"
每问一句，苏明宇的头就埋得更低一分，到最后几乎要贴在地上。
"我...我那时候是被猪油蒙了心，是被妈逼的..."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声音越来越小。
"被谁逼都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苏晚晴打断他，语气冷得像深秋的风，"苏明宇，你该明白，我没有任何义务帮你。"
苏明宇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地上，眼泪混合着鼻涕流下来，哭得像个孩子："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这条腿，干不了重活，没人愿意要我...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去讨饭了..."
他的哭声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苏晚晴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起来吧，这里不是你哭的地方。"
苏明宇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起来。"苏晚晴又说了一遍，声音缓和了些。
苏明宇这才挣扎着站起来，因为长时间跪着，又加上腿不好，刚站首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跟我进来。"苏晚晴转身走进基金会，没有回头看他是否跟上来。
办公室里，小王给苏明宇倒了杯水，眼神里满是警惕。苏明宇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紧紧攥着水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苏晚晴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地问。
苏明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了半天，才低声说："我...我想找份工作。"
"找份工作？"苏晚晴挑眉，"你会做什么？"
苏明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他这辈子除了赌博、喝酒、欺负人，似乎真的什么都不会做。
"我...我可以学。"他梗着脖子说，"我什么苦都能吃。"
苏晚晴看着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苏明宇刚上初中的时候，也曾这样对父亲说过"我会好好学习"。可后来呢？他把父亲给的学费拿去打游戏，被发现了就哭着发誓再也不敢了，转头却变本加厉。
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变的。
"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工作。"苏晚晴平静地说，"基金会的工作，要么需要专业知识，要么需要耐心细心，你都做不了。"
苏明宇的眼神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灰烬："那...那你能借我点钱吗？我保证，等我找到工作就还你..."
"不能。"苏晚晴毫不犹豫地拒绝，"我给你的任何一分钱，都可能变成你赌桌上的筹码。"
苏明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了头。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段早己破裂的姐弟情倒计时。
过了很久，苏晚晴才缓缓开口："城东的救助站最近在招义工，管吃管住，虽然没有工资，但至少能让你活下去。"
苏明宇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抗拒："义工？那种伺候人的活..."
"怎么？你觉得丢人？"苏晚晴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苏明宇，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把我推下楼梯，怎么抢我的房子，怎么看着我被妈泼热油的吗？比起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去救助站做义工，算得了什么？"
苏明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那是个给你赎罪的机会。"苏晚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用你的行动，不是用你的嘴。"
苏明宇低下头，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我去。"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苏晚晴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写下救助站的地址和联系人电话："这是地址和电话，你现在就可以过去。就说是我介绍的。"
苏明宇接过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他看着纸条上的字，又看看苏晚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拖着那条残腿，一步一步挪出了办公室。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晚晴才缓缓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小王端来一杯热水："苏姐，你真的要帮他啊？这种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反咬你一口。"
苏晚晴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不是圣母，不会轻易原谅苏明宇对她做的那些事。但她也不想让自己永远活在仇恨里。
让他去救助站做义工，不是原谅，也不是施舍，只是给了他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也给了自己一个彻底放下的理由。
至于他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能不能真正洗心革面，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下午陈默来的时候，苏晚晴把苏明宇来找她的事告诉了他。
"你倒是心大。"陈默无奈地摇摇头，"就不怕他再惹出什么乱子？"
"该来的总会来。"苏晚晴泡了杯茶，递给他，"与其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不如给他找个地方待着。至少救助站里有老师看着，他想闹事也闹不起来。"
陈默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有些佩服。换作是他，未必能如此淡然地处理这件事。
"救助站的张站长是我的老朋友，我打过电话了，他会多照看一下。"陈默喝了口茶，"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苏明宇敢在救助站里闹事，或者再去赌钱，我可不会客气。"
"我知道。"苏晚晴点点头，"我己经跟他说清楚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陈默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想太多了。"他的声音很温柔，"你己经做得很好了。"
苏晚晴抬头看他，撞进他温暖的眼眸里，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渐渐消散了。
是啊，她己经做得很好了。
过去的恩怨，该了结的都己经了结了。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有基金会要管，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姐妹等着她，有陈默在身边支持她。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纠缠那些早己过去的人和事。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苏晚晴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求助信，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拆开，认真地读了起来。信上的字迹娟秀而无力，字里行间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苏晚晴拿起笔，在信的空白处写下："别害怕，我们会帮你。"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一个又一个新生，奏响序曲。
至于苏明宇...
他的人生，终究要由他自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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