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站的电子屏像一块被冰镇过的巨大蓝宝石，每八秒就有一道幽蓝的光带扫过汹涌的人潮。那光落在章小棠脸上时，会把她的瞳孔映成深紫色，连带着脸颊上的泥渍都泛出冷光，像被扔进审讯室的犯人。她死死抱着怀里的蛇皮袋，袋口的裂口己经能塞进半只手，里面的腌菜坛子随着人潮的挤压“哐当”乱撞，酸水顺着裂口渗出来，在她的蓝布褂子上洇出一道深绿的痕，像条爬动的虫子。
“让让！让让！”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扛着银色行李箱挤过来，箱角的金属包边刮过蛇皮袋时，发出“刺啦”一声脆响。章小棠低头，看见蛇皮袋侧面裂开一道新的口子，比刚才被安检机撕开的那道更宽，奶奶缝的棉被从里面钻出来，被面是娘生前穿的碎花袄改的，现在正被来往的皮鞋踩得灰扑扑的，黄色的迎春花图案上沾满了黑泥。
“对不起啊！”男人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声音混在“往这边走”“取票在三楼”的嘈杂声里，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连涟漪都没激起就沉了底。章小棠想追上去说“你把我袋子刮破了”，可身后的人潮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把她往前推了半步，膝盖撞到前面女人的行李箱，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蹲在地上捡东西时，手指摸到一个硬纸包——是奶奶给她装的山花种子。临行前夜，老人坐在油灯下，把后山坡采的金雀花种子倒进牛皮纸袋，用麻线扎了三道结：“这花耐旱，你种在学校窗台上，开花时金灿灿的，像咱老家的太阳。”现在纸袋破了，褐色的种子撒在地上，混着腌菜叶和口香糖胶，像撒了把被人嚼过的芝麻。
“别挡道！”扫帚杆突然撞在她胳膊上，力道不轻。章小棠抬头，看见个穿橙色马甲的清洁工，扫帚上还沾着半片白菜叶。“这些破烂赶紧扔了，影响市容！”清洁工说着，扫帚“呼”地一下扫过来，把种子和腌菜叶一起扫进了簸箕。簸箕边缘印着“不可回收”西个字，红色的油漆掉了一半，像被人啃过的指甲。
“那是种子……能种的……”章小棠伸手想去抢，却被清洁工甩开了手腕。
“种子？在这儿种啥？种大楼里啊？”清洁工笑了，露出颗发黑的牙，“乡巴佬，赶紧滚吧，别在这儿添乱。”他把簸箕里的东西倒进旁边的垃圾桶，“哐当”一声，种子袋撞击铁皮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在章小棠心上。
她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磨出毛边的布鞋——王婶连夜纳的鞋底，针脚密得像鱼鳞，现在鞋面上沾着块鸡蛋黄，是刚才挤地铁时被人踩碎的。布包也破了，校长的借款单湿了大半，“李春芳30”的“30”被酸水浸成了团黑墨，像被谁用橡皮擦掉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山花堕》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章小棠突然想起李春芳婶子给她塞钱时的样子，女人的手冻得通红，从棉袄内袋里摸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手心还沾着红薯淀粉：“小棠，婶没本事，这点钱你拿着买支钢笔。”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甜腻的南方口音。章小棠抬头，看见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裙摆开得很高，露出半截白腿，上面的皮肤像被水泡过的纸，有点发皱。女人的指甲涂成正红色，红得像庙里供的关公像，说话时手往她肩上搭，涂着指甲油的小指却刻意翘着，没碰到她的布褂子，像怕沾到什么脏东西。
“我……我没事。”章小棠赶紧把借款单往怀里塞，指尖触到内衣里的通知书，纸页边缘又掉了点渣，像被虫蛀过。
“第一次来广州？”女人蹲下来，帮她捡那块沾了泥的油饼。油饼是王婶烙的，边缘还带着焦香，现在被踩得扁扁的，上面印着个清晰的皮鞋印。“看你这样子，是来读书的吧？”
“嗯，去师范学校。”章小棠的声音有点发颤，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太冲，甜腻里掺着股说不出的腥气，像村里烂在筐里的桃子。
“师范好啊，出来能当老师。”女人笑了，眼角的细纹里好像藏着点什么，“不过广州的老师可不好当，得会说普通话，还得认识洋文呢。”她突然压低声音，用带着方言的调子说，“妹妹一个人在这儿，可得当心些，这地方骗子多，专骗你这样的小姑娘。”
章小棠想起临行前校长说的“到了广州别跟陌生人说话”，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蛇皮袋。女人却像没看见她的防备，继续说：“我叫红梅，跟你一样，也是从老家来的。我老家在湖南娄底，离你们河南不远吧？”
“嗯，就隔一条河。”章小棠小声应着，娘的祖籍就是娄底，小时候听娘说过，那边的山比她们这儿的高，水也急，女人都能背着重物爬山。
“就是嘛，咱算是半个老乡。”红梅拍了拍她的手背，红指甲在她手背上留下个淡淡的红印，像朵没开的花，“我知道去师范学校的路，坐307路公交就能到，比打车省十多块呢。”她指了指远处的公交站牌，“我带你过去吧，正好顺路。”
章小棠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站牌，字小得像蚂蚁，心里确实发慌。她犹豫了一下，想起奶奶说的“出门在外，能帮人的都是好人”，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
“谢啥，都是老乡。”红梅帮她把蛇皮袋往肩上提了提，手指碰到破口处的棉絮时，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你这袋子得找个地方补补，不然到了学校，东西都掉光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UXF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