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棠的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像只受惊的麻雀在扑腾。她攥着蛇皮袋的破带子，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袋口的棉絮被风吹得飘起来，沾在路过的晾衣绳上——那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内衣，蕾丝边在风中晃悠，像一串串倒挂的水母。
“这边走，近。”红梅突然拐进一条窄巷，红裙子扫过墙角的垃圾堆，带起一阵馊味。章小棠犹豫了一下，校门明明就在前面的路口，这巷子却像条没头的蛇，往更深的暗处钻。她刚想开口问，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力道大得像铁钳。
“你干啥？”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抬头看见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头发抹得油亮，领口别着颗金扣子，在昏暗的巷子里闪着冷光。男人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巷子深处，红梅在前面回头，红指甲往巷子里勾了勾：“走快点，别让人家等急了。”
“等谁？”章小棠的声音发颤，手腕被攥得生疼，“我不去了，我要去学校。”她使劲往回挣，可男人的手像焊在她胳膊上，纹丝不动。巷顶的监控探头突然转了个方向，红光扫过她的脸，像被针扎了一下，男人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指骨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这是第七个监控探头了。从拐进第一条巷子开始，每个路口都挂着这种圆滚滚的东西，黑黢黢的镜头像瞪着的眼睛，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收了进去。章小棠数着它们转过的角度，心里像揣了只敲鼓的兔子——第一条巷子里的探头朝左偏了30度，第二条巷子里的朝右歪了15度，到了这条巷，探头首接正对着她，连她蓝布褂子上沾的棉絮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啥地方？”她盯着巷壁上的涂鸦，五颜六色的颜料涂得乱七八糟，有骂人的话，有画着骷髅头的，还有个歪歪扭扭的“逃”字，被人用黑油漆划了个叉。墙根堆着发霉的纸箱，露出里面的泡沫板，被老鼠啃得全是洞，像块烂掉的蜂窝。
“做生意的地方，干净着呢。”红梅的声音在前面飘过来，高跟鞋敲着石板路，“嗒嗒嗒”的，像在催命。章小棠被男人拽着往前走，帆布鞋踩进积水里，冰凉的水顺着鞋口灌进去，冻得她脚趾发麻。她低头看水洼里的倒影，自己的脸皱成一团，像颗被挤扁的柿子，旁边男人的影子又高又瘦，像块立着的墓碑。
第三个路口的墙角摆着个神龛，巴掌大的木盒子里，供着个掉了漆的观音像，面前的红烛早就灭了，只剩半截蜡油凝固在碟子里。神龛旁边扔着个烂苹果，表皮皱得像老太太的脸，被虫子蛀出个圆洞，洞里的果肉烂成深褐色，远远看去，倒像是张咧开的笑脸，正对着她笑。
“这苹果……”章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奶奶说过，被虫子蛀过的果子不能吃，是“不干净”的东西。她小时候在树上摘过个有虫洞的桃，奶奶看见就扔了，还在她手心打了三下：“嘴馋会招祸的。”
“看什么看？”黑西装突然推了她一把，“快走！”章小棠踉跄着撞到墙上，额头磕在一块凸起的砖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她这才发现，整条巷子的建筑都是歪的——这边的墙往外凸，那边的房檐往里斜，七拐八弯的像条拧巴的肠子。晾衣杆从各家各户的窗户里伸出来，横七竖八地织成网，把天光剪得碎碎的，落在地上晃得人眼晕。
“快到了。”红梅停在一扇铁门前，门柱上缠着圈生锈的铁丝网，挂着片破烂的塑料布，上面用红漆写着“内有恶犬”，字迹掉了一半，像只断了腿的狗。章小棠的后颈突然冒出汗来，攥着蛇皮袋的手湿乎乎的，袋里的腌菜坛子“哐当”响了一声，像是在警告她。
“我真的要去学校了。”她往后退了半步，手腕在男人掌心里打滑，“我表叔在学校门口等我呢。”
“表叔？”红梅转过身，红指甲在门环上刮了刮，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你表叔要是知道你在这儿能挣大钱，怕是要谢谢你呢。”她掏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个骷髅头挂件，在昏暗的光里晃来晃去，“进去看看，不合适咱再走，耽误不了你找表叔。”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章小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咚咚”的，像火车撞在铁轨上。她突然想起校长在毕业会上说的话：“遇到不对劲的地方，拔腿就跑，别回头。”可现在，她的腿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铁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里面黑漆漆的院子，像张要吞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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