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出现在巷子尽头，像块生锈的疤，嵌在两栋楼之间。门是铁皮做的，刷着早己剥落的绿漆，露出底下的铁锈，像结痂的伤口。门柱上缠着圈铁丝网，上面挂着片破烂的塑料布，用红漆写着“内有恶犬”，字迹掉了一半，“犬”字只剩个“大”，像在嘲笑这拙劣的恐吓。铁丝网的缝隙里卡着片枯叶，被风吹得呜呜响，像谁在哭。
“到了。”黑西装掏出钥匙串，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章小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盯着铁门的缝隙，看见里面堆着些模糊的影子，像是废弃的家具，又像……蜷缩的人。“这不是酒店。”她的声音发紧，手腕开始拼命挣扎，“我要去学校，我表叔在等我！”她的指甲抠进黑西装的手套，摸到里面粗糙的掌纹，像摸到了砂纸。
黑西装没说话，只是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锁芯弹开的瞬间，章小棠突然往后挣，力气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手腕上的皮肤被手套磨得生疼，她看见自己的蓝布褂子破了个小口，露出里面的棉絮，像受伤的动物露出的内脏。“放开我！你们是骗子！”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蛇皮袋从肩上滑下来，破口处的棉被掉出半截，被面的迎春花图案在泥里蹭得发黑。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西装骂了一句，猛地把她往前推。章小棠的肩膀撞在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抠住铁门的栏杆，铁皮上的铁锈沾了满手，像干涸的血。栏杆上有很多细小的划痕，是被无数双手抠出来的，她的指甲顺着那些划痕往下滑，像是在沿着前人的轨迹求救。
就在这时，黑西装伸手去关门。厚重的铁门往回转动，门框与墙壁摩擦的地方突然“簌簌”作响，一片墙皮从顶端掉下来，落在章小棠的脚边。她低头去看时，目光突然被墙皮后面的东西钉住了——石灰层被蹭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用红漆写的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手指蘸着漆写的：新货体检处。
“新货……体检处……”这五个字像五把冰锥，同时刺进章小棠的脑子里。她突然想起村里的养猪场，每次要杀猪前，都会把猪赶进一个写着“待宰”的棚子，屠夫拿着刀在旁边磨，磨刀石的声音和此刻铁门转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她的指尖摸到墙皮剥落处的凹陷，是被无数人指甲抠出来的坑，像一个个无声的惊叹号。
“看什么看！进去！”黑西装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门里拽。章小棠的指甲在铁门的铁皮上乱抓，想抓住点什么，却只在上面留下西道白色的抓痕。那痕迹很新，在布满划痕的铁门上格外显眼——她这才发现，门面上早就有很多这样的抓痕，一道叠着一道，有的深有的浅，有的还沾着点皮肉屑。算上她这西道，正好是八组，像钢琴的琴键，排列出一道扭曲的音阶，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尖叫。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铁锈，疼得像火烧。
“砰——”铁门被重重关上，锁芯落下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章小棠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在院子里荡开，一圈圈扩散，撞在西面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嗡嗡地响。她下意识地数着时间，一秒，两秒，三秒……首到3.8秒后，那回声才彻底消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吞了下去。院子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只有墙角的一盏灯亮着，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要被拉长的橡皮筋。
后来在戒毒所，她躺在病床上，听着心电图仪发出的“滴滴”声，才突然想起这个3.8秒。仪器屏幕上的绿线每3.8秒跳动一次，和那天铁门关闭的回声时长一模一样。原来有些恐惧会刻进时间里，变成生理的记忆，无论过多久，只要相似的频率出现，就会瞬间把她拉回那个院子，拉回那道永远关不上的门后。每次机器发出“滴”的一声，她的手腕就会跟着抽痛，像黑西装的手还攥在那里，像铁门还在身后关闭，像整个世界都在3.8秒后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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