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大褂的男人进来时，章小棠正用指甲抠锁骨上的贴纸。金粉粘在皮肤上，越抠越红，像团烧起来的火。
“别抠了。”男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双浑浊的眼睛，“越抠越疼。”他手里拿着个针管，透明的液体里飘着点白色絮状物，像被搅浑的奶水。
章小棠往床角缩，银镯在手腕上转得飞快：“你是谁？要干什么？”
“我是张医生。”男人把针管放在床头柜上，金属管壁反射的光晃得她眼睛疼，“林老板说你太闹，让我给你打点‘安分针’，睡一觉就好了。”
“我不打针！”章小棠的声音发紧，她想起奶奶的药罐，里面熬着的草药汤也飘着这样的絮，只是那汤是苦的，带着草木的腥气，“我没病，不用打针！”
“在这里，不听话就是病。”张医生拿起针管，推了推活塞，针尖冒出点液体，“打了针，你就不闹了，也不疼了，还能梦见你奶奶。”
提到奶奶，章小棠的动作顿了顿。她确实想奶奶了，想老人坐在灶台前给她烤红薯的样子，红薯皮烤得焦焦的，剥开后冒着甜丝丝的热气。可这针管里的液体看着就冷，像结了冰的井水，怎么可能梦见奶奶？
“我不打。”她攥紧银镯，内侧的“棠”字硌着掌心，“你出去，让红梅来跟我说！”
“红梅？”张医生笑了，口罩动了动，“她忙着伺候林老板呢，哪有空管你？”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别逼我动手，我这针管可没长眼睛。”
章小棠拼命挣扎，银镯“当啷”撞在床架上，声音脆得像玻璃。“放开我！救命啊！”她的喊声在囚室里回荡，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碎成无数片。
“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张医生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按住她的胳膊，“这地方的墙厚得很，比你老家的猪圈墙还厚。”他用膝盖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撕开针管的包装，“听话点，打了针，明天就能见着客人了，挣了钱就能给你奶奶看病了，不是吗？”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她最后的防线。是啊，奶奶还在等钱，只要能挣钱，是不是忍一忍就过去了？章小棠的挣扎慢了下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张医生的白大褂上，晕出小小的湿痕。
针头扎进皮肤的瞬间，她没感觉到疼，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像有条冰做的蜈蚣钻进了胳膊。张医生推针的手很稳，液体慢慢往身体里渗，她的指尖开始发麻，接着是胳膊，最后是整个身子，软得像团没揉透的面团。
“你看，不疼吧？”张医生拔下针头，用棉球按住针孔，“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章小棠的眼皮越来越沉，天花板上的霉斑在视线里动起来，一块连一块，拼成了家乡的梯田。春天的水刚灌满田垄，映着蓝莹莹的天，奶奶在田埂上种玉米，蓝布褂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鸟。“奶奶……”她想喊，嘴却张不开，舌尖被自己咬出了血，腥甜的味道混着口水往喉咙里流，有几滴顺着下巴淌进耳蜗，凉得像条小蛇。
“睡吧。”张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隔着口大水缸，“梦里啥都有。”
章小棠看见奶奶的裹脚布从天上垂下来，蓝布的，缠着圈圈白布，正好悬在点滴瓶该在的位置。裹脚布在晃，像条绞索，越收越紧，勒得她胸口发闷。她想起小时候偷看过奶奶解裹脚布，那双脚蜷得像只干虾，趾骨扭曲地叠在一起，奶奶说“女人都得遭这份罪，不然嫁不出去”。当时她不懂，只觉得疼，现在那疼突然钻进了自己的骨头缝。
银镯在手腕上轻轻晃，内侧的“棠”字硌着皮肤，像奶奶在摸她的手。通风口的霓虹亮了，“888”的红光透过铁丝网照进来，把镯子染成了血色。章小棠的意识彻底沉下去前，听见张医生在跟谁说话，声音很低：“林老板，17号搞定了，明天能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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