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庄的晒谷场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人群中央，一个穿绸缎衫的男子正把休书往地上一摔，对着跪在面前的妇人吼：“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要去绝情庵修佛！你这黄脸婆、拖油瓶，就是我成佛路上的业障！”
妇人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怀里抱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泪水把衣襟都打湿了：“大郎，我嫁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你怎能说断就断？成佛就非要休妻吗？”
“佛曰‘色即是空’！”男子背着手，学着绝情庵师太的腔调，“夫妻情是孽缘，我不休你，如何证得空性？”他瞥了眼旁边看热闹的人，拔高了声音，“你们都瞧见了！我李某人今日断情爱，求佛道，将来成佛了，也算给高老庄增光！”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竟还有几个点头的：“李大哥说得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听说绝情庵的师太就是断了红尘才修成的，或许真该这样……”
“放你娘的屁！”
一声粗吼炸开来，猪八戒挤开人群，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走路摇摇晃晃的，显然刚喝了几盅。他看看地上的休书，又看看哭成泪人的妇人，最后把眼睛瞪向那男子：“你小子再说一遍？”
男子被他吓得后退半步，却强撑着嘴硬：“我……我断情成佛，有错吗？你个夯货懂什么！”
“俺是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猪八戒把酒葫芦往腰上一塞，上前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但俺知道，十年夫妻，她为你做饭洗衣、生儿养女，你说她是业障？俺老猪当年在高老庄，是对不住翠兰姑娘，可就算后来跟着师父取经，心里也总惦记着她过得好不好——这叫情分！不是业障！”
他把男子拽到妇人面前：“你睁大眼睛看看！她手上的茧子，是为你搓麻绳磨的；她脸上的皱纹，是为你操持家务生的；她怀里的娃，是你李家的种！你现在要成佛了，就把这些全忘了？”
男子被他吼得脸发白，却梗着脖子：“出家人西大皆空……”
“空你个脑袋！”猪八戒气得松手，男子踉跄着差点摔倒，“俺师父是出家人，可他见着百姓受苦会掉眼泪，见着俺们犯错会着急——他空了吗？他那是心里装着事，装着人！你这倒好，装着个‘成佛’的空架子，把活人的心都给剜了！”
这时，那妇人突然站起身，抹了把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男子：“这是你爱吃的腌菜，我昨晚腌好的。你要去修佛，就带着吧……路上别饿着。”
男子看着那布包，手猛地抖了一下。猪八戒瞅准机会，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蠢货！她到这份上还惦记着你，你倒好，拿休书扎她的心！成佛要是连老婆孩子都能扔，那佛也不是啥好东西！俺老猪宁愿当一辈子妖精，也不当这种没良心的佛！”
这话像锤子敲在男子心上，他看看妇人红肿的眼睛，看看孩子伸着小手要他抱的样子，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我错了……我就是怕成不了佛，被人笑话……我不该休你……”
妇人愣住了，随即也跟着哭，只是这次的眼泪里，带着点暖意。
就在这时，猪八戒腰间的九齿钉耙突然“嗡”地一声，散出橙黄色的光。那光比上次在长安街头更亮，照在晒谷场的每一个人脸上。奇妙的是，光里竟映出个模糊的佛影——那佛大腹便便，手里还拿着个馒头，分明就是猪八戒的模样，佛号上写着两个字：“情佛”。
“那是……那是猪菩萨的佛影？”有人指着光惊呼。
更奇的是，绝情庵在高老庄的那个分身，原本正往晒谷场飘来，被这“情佛”之光一照，竟像冰遇热似的，“滋啦”一声化了，连点灰都没剩。
猪八戒自己也愣了，挠挠头对那对夫妻道：“你看，连俺这钉耙都瞧不过去了。听俺一句劝，好好过日子，疼老婆，爱娃，比啥成佛都实在。”
男子连忙捡起休书撕碎，抱着妻儿哭：“俺不成佛了，俺就守着你们过！”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先前点头的那几个人也红了脸，纷纷说：“李大哥说得对，家才是最好的修行地！”“猪菩萨说得在理，有情有义才算人！”
猪八戒嘿嘿一笑，打开酒葫芦喝了口，扛起钉耙往自己的面馆走。路过晒谷场的石碾子时，他突然停下，对着光里的“情佛”影嘀咕：“俺这模样也能成佛？莫不是钉耙看错了？”
风掠过稻田，带着麦香，吹得他的大耳朵晃了晃。远处，他的面馆飘出香味，门口的木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上面新刻了一行字：“心中有情，便是佛。”
原来佛性从不在冰冷的戒律里，而在烟火人间的热辣辣的真情里——就像他碗里的面，要加够葱花，要带着暖意，才能喂饱肚子，也喂饱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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