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慈恩寺）
晨钟刚过三响，大雄宝殿前的青石板己跪满了人。有穿袈裟的僧人，有戴方巾的书生，还有挑着菜篮的农妇——他们都是冲"书生讲经"来的。那书生眉目清癯，眉宇间带着股不属于凡俗的温润，正是唐僧残识所附之人。
"师父，"小沙弥捧着茶盏轻手轻脚退下时，听见书生开口，声音像山涧清泉淌过玉石，"近日总有人问，善要纯善，恶要尽除，方是正道。可诸位看这殿外的树。"
众人顺着他指尖望去，只见古柏向阳的一面枝繁叶茂，背阴处却生着青苔。阳光太烈时，树叶会卷边；雨水太多时，根须又会腐烂。
"善如阳，恶如阴，"书生缓步走下台阶，衣袂扫过青石板上的露水，"无阳则寒，万物不生；无阴则燥，草木焦枯。去年关中大旱，大家盼雨水；今年梅雨连绵，又盼天晴——这便是过犹不及。"
人群里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突然磕头："先生说的是！俺去年见邻居偷东西，没敢声张，怕被报复，这算不算恶？可后来他偷到官府头上被抓了，俺又后悔没早劝他，这善咋就这么难？"
书生弯腰扶起他，指尖触到汉子掌心的老茧："如农夫种稻，既需阳光照拂（善的指引），也需雨露滋润（恶的警醒）。你怕报复是人之常情，不算恶；但知其错而不劝，便是失了分寸。若农夫只盼晴天，稻禾会枯；若总盼雨天，稻禾会烂——守住那个'度'，便是自处之道。"
话音未落，西厢房突然传来"哐当"一声，一个披发恶僧踹开角门冲进来，袈裟上沾着酒渍，手里还攥着半块啃剩的肉："满口胡言！佛祖割肉喂鹰，若真是大善，怎会怕痛？分明是装给天地看的伪善！"
香客们哗然，有老和尚气得发抖："放肆！竟敢亵渎佛祖！"
恶僧却冷笑，半边脸抽搐着像是在哭，半边脸又咧着像是在笑："我说错了？你们看那仙官行善是假，狼妖作恶是真，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善？都是演戏！"
他猛地指向书生："你说善恶如阴阳，我看善就是恶的遮羞布！那农夫种稻，哪需什么雨露？首接把种子炒熟了，省得发芽后还要除草施肥，多痛快！"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几个香客低下头——他们中有人曾因"怕麻烦"，对摔倒的老人视而不见；有人为了"不得罪人"，默认过朋友的不义之举。
书生却笑了，那笑容里有唐僧当年的慈悲，也有历经劫难后的通透："施主可知，佛祖割肉时，是真的痛。"他抬手轻抚胸口，仿佛能摸到当年取经路上的伤痕，"割肉是善，知痛是真。正因有痛，才显善的珍贵；正因有犹豫，才见抉择的重量。"
"就像这位施主，"他转头看向刚才提问的粗布汉子，"你怕报复是真，后悔没劝人也是真。这两样都是你的心，何必非要割掉一块，才算干净？"
恶僧的脸突然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撕扯："你胡说！善就该纯粹，恶就该铲除！"他扬手甩出一串念珠，珠子在空中化作黑气，首扑书生面门。
就在这时，藏经阁方向突然飞出无数书页，《人间经》的纸页带着金光穿过回廊，像一群振翅的蝴蝶。书页掠过恶僧时，黑气"滋滋"作响，露出底下"两面人"的虚影。
"割肉喂鹰，喂的是慈悲，不是给人看的牌坊；"书生的声音透过金光传遍寺院，"惩恶扬善，惩的是恶行，不是要灭尽人心。"
最前面的书页停在恶僧面前，上面写着唐僧手书："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容一分恶，不是纵恶，是知人性本就如此；守一分善，不是伪善，是明知难而为之。"
金光越来越盛，恶僧尖叫着消散。香客们望着漫天飞舞的书页，有人突然捂住脸哭了——那是个曾诬陷过邻居的秀才，此刻在金光里看见自己深夜偷偷帮邻居修补被暴雨冲垮的篱笆。
粗布汉子攥紧拳头，转身就往寺外跑："俺现在去劝那劳改的邻居，不算晚吧？"
"不晚。"书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种稻错过了清明，还能补种晚秋；人心迷了路，回头就是坦途。"
书页渐渐回落，重新聚成《人间经》的模样，落在书生手中。晨光穿过殿顶的藻井，照在他身上，隐约能看见唐僧的虚影与书生重叠。有小沙弥发现，书生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竟有一道淡淡的戒疤——那是唐僧当年在五指山下，为求菩萨救悟空，自焚的痕迹。
"师父，"小沙弥端着重新沏好的茶过来，看见书生正对着经书微笑，"您刚才说的'度'，是不是就像这茶？太浓了苦，太淡了寡？"
书生接过茶盏，指尖的温度让茶水泛起涟漪："是，也不是。"他望着殿外重新喧闹起来的香客——有人在为刚才的争执道歉，有人在讨论该怎么"既不伤人又不违心"，"这度，不在茶里，在喝茶人的心里。"
远处的三界市集，孙悟空正拎着辨妖学堂的孩童往寺里赶，猪八戒的净坛面馆飘出葱花面的香气，沙悟净的琉璃盏在阳光下闪着光。《人间经》的最后一页轻轻翻动，露出新写的字迹："中庸之道，不是折中，是在善恶的边缘，找到那个能让心安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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