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恢复期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隧道，暗沉沉地铺展开来。哪吒的身体虚弱得像片被雨打透的叶子，连坐起来都需要祁涵小心翼翼地搀扶，稍一用力就会牵动颈间的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
曾经翻手能搅乱风云、覆手能焚尽苍穹的神力，仿佛被那场雷霆彻底抽干，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本能在血管里流转，勉强维系着生命的火苗。
他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昏睡里，眉头却总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在与什么抗争；偶尔清醒时，也只是靠着床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那双曾燃着桀骜、闪着锋芒的眼眸，此刻空得像深不见底的潭，只有偶尔掠过的一丝深沉疲惫，或是转瞬即逝的焦躁，才让人想起他曾是那个敢与天庭叫板的哪吒。
曾经锋利如刀的毒舌彻底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木然的沉默，仿佛连开口说话都耗尽了力气。
祁涵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像被钝器反复碾过，疼得喘不过气。她翻出衣柜深处那只旧首饰盒，把大学时攒钱买的银镯子、实习时奖励的钢笔都变卖了，换来的钱换成了排骨、乌鸡、新鲜的蔬菜。
她对着手机教程，笨拙地学着煲汤，火大了怕糊，火小了怕不烂，厨房里时常飘出焦糊味，可每次端到床边时，汤碗里总飘着最鲜的香。她只想让他快点好起来，哪怕只是能像从前那样，用刻薄的话损她几句也好。
这天，天气难得放晴。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透过纱窗淌进屋里，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亮斑。哪吒的精神似乎好了些，靠在垫了厚厚靠枕的床头，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祁涵炖了一上午的鸡汤。
嫩黄的油花浮在汤面，他喝得很慢，喉结轻轻滚动，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淡淡的，却没有像前几天那样一沾就推开，算是默认了这份温热。
祁涵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心中突然一动。或许……带他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听听人声，总比闷在这满是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小屋里强。
“喂，”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楼下公园走走？晒晒太阳？”
哪吒握着白瓷汤勺的手微微一顿，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眼皮，那双蒙着疲惫的乌黑眼眸先是看向窗外——那里，明媚的阳光正跳跃着，亮得有些刺眼；随即又转回来，落在祁涵脸上。她眼里带着点期待，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几秒，长到祁涵几乎以为他会拒绝。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像风吹过的草叶。
祁涵心中瞬间涌起一阵狂喜，连忙按捺住激动，找出那件他穿惯了的暗红色旧T恤——自真名烙印事件后，他对那件惹祸的红肚兜极其排斥，连带着提都不许提，祁涵便也识趣地收进了箱底。又翻出自己一件洗得柔软的浅灰薄外套，给他披在肩上。哪吒低头瞥了眼那件明显属于“凡人”的外套，只是皱了皱眉，没像从前那样嫌弃地扯掉，算是默认了。
祁涵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下楼。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没了骨头，脚步虚浮得厉害，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短短几层楼梯，歇了三次，哪吒的额头上就沁出了薄汗，脸色也更白了些，却咬着牙没哼一声。
楼下的小公园是这城中村难得的一抹绿。虽然简陋，只有几排掉漆的长椅、一个锈迹斑斑的滑梯，草坪也被踩得坑坑洼洼，但此刻在阳光下，却透着股生机勃勃的暖意。
有白发老人坐在石桌旁下棋，棋子落得“啪啪”响，争执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追着一只蝴蝶疯跑，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园子，充满了市井最鲜活的气息。
祁涵扶着哪吒在角落一条相对僻静的长椅上坐下。椅面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带着点粗糙的质感。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身上，驱散了积在骨头缝里的阴冷。哪吒微微眯起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有些不适应这过于强烈的光线，却没有躲开。
紧绷的脊背在暖意中一点点放松下来，肩膀也不再像在屋里那样绷得紧紧的。他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远处嬉闹的孩童身上，看他们摔倒了又爬起来，看他们举着糖人傻笑。眼神依旧是空洞的，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这人间的热闹与自己隔绝开来。
风拂过树梢，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祁涵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被阳光染成淡金色的侧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至少，他肯出来了。或许，这人间的烟火气，真的能一点点焐热他冰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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