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涵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想起哪吒每次洗澡时的抗拒——指尖触到水就猛地缩回，后背绷得像块铁板。
也想起他某次被雷声惊到时，无意识喊出的那句“水淹陈塘关”，当时只当是胡话，此刻却像根刺扎在心头。难道……他怕水？怕到连看一眼浴缸都发紧？
“哪吒？”祁涵蹲下身，试图与他平视，声音放得很轻，“你……是不是不想我洗澡？”
哪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飞快地移开目光，不再看那缸热气腾腾的水，转而死死盯着浴室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水渍，声音硬邦邦的，像冻住的冰：“随你。爱洗不洗，关我屁事。”
说完，抱着小枕头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有些踉跄，像在逃离什么烫人的东西，连枕头角蹭到门框都没在意。
祁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她走到浴缸边，氤氲的热气拂过脸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可她却没了泡澡的兴致。想起哪吒刚才苍白的小脸、紧绷的肩膀，还有那句口是心非的“随你”，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拔掉了塞子，只匆匆冲了个淋浴。
洗完澡出来，客厅没开大灯，只有电视屏幕幽幽亮着，播放着一部画质粗糙的老动画片，配音尖锐得有些刺耳。哪吒蜷在沙发最角落，怀里抱着那个被他嫌弃“太弱”的奥特曼盒子，下巴就搁在盒子上，眼睛半眯着，像是在看电视，又像是在发呆。
暖色的屏幕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平日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竟透出几分难得的、脆弱的安静——当然，这安静里也藏着股生人勿近的倔劲。
祁涵放轻脚步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想换个台，这动画片吵得人脑仁疼。
“别动。”哪吒突然出声，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睛依旧半眯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
祁涵的动作顿住了。电视里，动画片恰好跳到高潮：一个扎着冲天鬏、穿着莲花纹样红肚兜的孩童，踩着燃烧的风火轮，手里火尖枪一挥，烈焰“腾”地窜起三尺高，正对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海域大闹特闹！
他身形灵动如鬼魅，枪尖挑翻巨浪，火轮碾过涛声，硬生生将漫天水幕逼退三尺，那睥睨西方的眼神，张扬得几乎要冲破屏幕！动画制作虽简陋，可那抹鲜红、那团火焰、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却带着原始的冲击力，狠狠撞进眼里。
祁涵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死死锁着沙发上的哪吒，连大气都不敢喘。
哪吒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下巴稳稳搁在奥特曼盒子上，仿佛一尊没了声息的小石像。电视屏幕的光在他脸上跳得厉害，忽明忽暗。
当画面里那个“小英雄”一枪刺穿巨大的海兽，引得海水翻腾哀嚎时，哪吒那双半眯的金瞳，终于“唰”地睁开了。
他静静地看着屏幕，脸上没任何表情——没有激动，没有怀念，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可那双眼睛，在跳动的光影里亮得惊人，深得像口不见底的古井。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复杂：是对这种“小儿科”戏码的冰冷嘲讽？是对过往辉煌的嗤之以鼻？
还是……一丝被死死摁在心底的、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对那片“水世界”的刻骨恨意，和藏在恨意底下的、连雷霆都吓不垮的恐惧？
祁涵猜不透。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凉得人指尖发麻。
动画片很快放完了片尾曲，切到喧闹的广告。哪吒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只是错觉。
他像是突然对电视失去了所有兴趣，抱着奥特曼盒子从沙发上滑下来，赤着脚，头也不回地走向卧室，红卫衣的衣角扫过地板，带起一阵风。
“咔哒。”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只剩下祁涵一个人，对着电视里吵吵嚷嚷的广告，耳边却仿佛还回荡着动画片里虚拟的海浪声，哗啦，哗啦，敲得人心头发紧。
她低头，看着沙发上哪吒刚才蜷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体的一点微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孤独感——像头被困住的小兽，明明浑身是刺，却在无人处偷偷舔舐旧伤。
她慢慢走过去，在沙发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柔软的绒面。手腕上，仿佛还留着他两次攥紧的触感——雷雨夜那近乎绝望的力道，超市里那带着凉意的牵引。
水淹陈塘关……
祁涵闭上眼，动画片里那个踏浪焚海的红色身影，与现实中这个怕水、怕雷、嘴硬心狠却会在浴缸前发紧的小小身影，在脑海里反复重叠、分离，最终搅成一片模糊而疼痛的迷雾。她伸出手，轻轻拂过沙发上那片余温，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夜色，无声地漫过窗棂，将这间小屋裹进一片沉默的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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