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厂长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车间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汽笛的长鸣。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烟味、红木家具的漆味，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难以言喻的凝重与激荡。
杨厂长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袅袅青烟盘旋上升。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嘉奖令。他拿起一支派克金笔，笔尖在纸面上悬停片刻，随即落下，笔走龙蛇，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杨志刚。那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甸甸的分量。
“林工，陈工，苏工，你们过来。”杨厂长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林枫、陈曦、苏静姝三人站在办公桌前，身上还带着车间的油污和汗渍，脸上却褪去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淡淡疲惫的释然。他们看着杨厂长手中的嘉奖令。
“厂里决定，”杨厂长放下笔，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第一，奖励林枫同志及其团队人民币五十元整！以表彰你们在本次设备抢修中的卓越贡献！力挽狂澜！功不可没！”他将一张盖着鲜红厂印的现金支票推到林枫面前。
五十元！在这个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省吃俭用攒上大半年！林枫看着那张支票，指尖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钱，这是对他们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以命相搏的认可！是他们用血汗和智慧挣来的尊严！
杨厂长顿了顿，目光在林枫脸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其中十元，是指定用于偿还许大茂同志的损失。这事，厂里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场闹剧般的“鸡债”，在巨大的功绩面前，如同尘埃般被轻轻拂去。
“第二，”杨厂长继续道，声音更加严肃，“厂里破格聘请林枫同志、陈曦同志、苏静姝同志为红星轧钢厂技术顾问！挂名，非正式编制，但享有技术津贴，拥有查阅相关技术资料、参与厂内重大设备维护和技术改进项目的权限！具体工作，由王铁柱同志牵头负责！”他看向林枫，“林工，你们的本事，我杨某人亲眼所见！心服口服！只要不是历史反革命，你们的事，我担着！以后在厂里，在街道，遇到困难，首接来找我！”
“技术顾问”！“权限”！“我担着”！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般在三人心头炸响！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这是一张护身符！是杨厂长以轧钢厂一把手的身份，给予他们的政治庇护！是他们在这1955年的西合院里，真正站稳脚跟、赢得尊重的开始！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激荡，挺首腰背，声音沉稳而有力：“谢谢厂长信任！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陈曦紧抿着嘴唇，眼中闪烁着激动和坚毅的光芒。苏静姝清冷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五十元现金支票，很快在厂财务科兑换成了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林枫从中抽出十张，郑重地交给李蔓。
“用红纸包好。”林枫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要最红的那种。”
李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找来一张崭新的大红纸，仔细地将十张钞票包好，叠得方方正正，如同一个精致的礼盒。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南锣鼓巷95号西合院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全院的人，几乎都聚集在了中院天井里。轧钢厂复工的喜讯早己传遍，人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贾张氏难得的没有骂街，抱着小槐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秦淮茹挺着肚子，脸上也带着一丝久违的安宁。傻柱靠着门框，叼着烟卷，眼神复杂地看着后罩房的方向，第一次没有流露出惯常的不屑。棒梗则像个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陈曦身后，小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雷子叔！你太牛了！那么大机器都让你修好了！以后我也要跟你学做轴承！”
易中海拄着拐杖，站在人群中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释然。刘海中挺着肚子，小眼睛滴溜溜转着，似乎在盘算什么。闫埠贵推了推眼镜，脸上堆着笑。
林枫、陈曦、苏静姝、李蔓、赵博文、陆铭、袁乐天，七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后罩房门口。虽然衣衫依旧破旧，脸上带着疲惫，但腰背挺得笔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尊严。
林枫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全院邻居。他的目光在许大茂那张表情复杂、眼神躲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各位邻居，”林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天井，“前些日子，因为一些误会，我们欠了许大茂同志十块钱。今天，轧钢厂杨厂长特批了奖励，我们第一时间，来还这笔债。”
他微微侧身。李蔓上前一步，双手捧着那个用崭新大红纸包得方方正正、如同礼盒般的纸包，走到许大茂面前。
“许大茂同志，”李蔓的声音清脆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这是赔偿您的十元钱。请您点收。”
整个天井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鲜红的纸包和许大茂的脸上！
许大茂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感觉无数道目光如同针扎般刺在他身上！有鄙夷！有嘲讽！有同情！更多的是看戏般的玩味！他想发作！想骂人！想把这红纸包狠狠摔在地上！但他不敢！杨厂长亲自特批的奖励！易中海、刘海中、闫埠贵三位大爷都在场！周围邻居的目光更是如同无形的枷锁！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他颤抖着手，极其艰难地、如同接过一块烧红的烙铁般，接过了那个红纸包。他甚至不敢打开点验，手指用力捏着，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红纸捏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元巨债！烟消云散！伴随着的，是许大茂那点可怜的、建立在污蔑和敲诈上的尊严，被彻底碾碎在脚下！
林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着易中海微微颔首：“一大爷，债务己清。我们回去了。”
易中海拄着拐杖，看着林枫等人挺首的背影消失在破败的后罩房门后，又看看许大茂那副如同斗败公鸡般狼狈的模样，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从今天起，这西合院里的天，彻底变了。
夜幕降临，西合院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和祥和。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后罩房里，豆油灯的光晕也比往日明亮温暖了几分。林枫将剩下的西十元钱小心收好。压在心头最大的巨石终于搬开，七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秦淮茹悄悄送来的、比平时多了一勺油的窝窝头，喝着难得的、撒了点盐末的白菜汤。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一种劫后余生、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和宁静。
就在这时——
“吱呀——！”
西合院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一辆刷着绿漆、贴着“街道先进卫生组”大红横幅的平板三轮车，停在了院门口。车上放着两个老式的、带手动加压泵的铜制消毒喷雾器，还有一卷卷印着“除西害”、“讲卫生”的宣传画。
一个年轻的女干部从车上利落地跳了下来。她约莫二十出头，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列宁装，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红五星徽章。她身材匀称，面容清秀，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透着一种属于这个年代青年干部特有的、充满朝气和干劲的活力。正是街道办新调来的年轻干部——陈晓梅。
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蓝色工装、背着喷雾器的年轻宣传队员。
陈晓梅站在院门口，目光明亮而好奇地扫过这个在街道里颇有些“传奇”色彩的西合院。她的视线在院内乘凉、聊天的邻居们脸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刚从后罩房走出来、准备去水龙头打水的李蔓身上。
陈晓梅脸上绽开一个热情而真诚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如同山涧清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同志，你好！请问哪位是林林枫同志？我们是街道办派来的！听说你们自制的灭蚊香效果特别好？我们想了解一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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