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会议室里那声“敢不敢——？！”如同炸雷，在袁乐天耳边疯狂回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砸锅卖铁赔？！后罩房那点好不容易攒下的粮票和现金，是七个人勒紧裤腰带、拼了命才攒下的活命钱！是林枫轴承立功的奖励，是苏静姝卫生香的分成！是所有人的希望！他怎么能……怎么能拿大家的命去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赵组长那双如同铜铃般、充满挑衅和压力的眼睛，看着周围老农们或怀疑、或冷漠、或等着看笑话的脸孔，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彻底击垮！
“我……”袁乐天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我……种！赔……我……我赔！”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带着巨大的颤抖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为了“希望一号”，为了那片荒坡上的绿意，为了无数可能因此吃饱饭的人，他必须赌上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陈晓梅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袁乐天那煞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知道这个承诺对他意味着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赵组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堵了回去。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烟袋锅“吧嗒吧嗒”的轻响。
何雨水坐在角落里，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记录本上。她猛地抬起头，看着袁乐天那副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缘、孤立无援、却依旧挺首脊梁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恐惧、绝望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光芒！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巨大的酸楚瞬间席卷全身！
她想起了那个月光惨淡的荒坡！那片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绿得发亮的麦苗！那是真实的！是活生生的希望！不是骗局！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刻薄辱骂！“变态种子哥”、“贼”、“败类”……那些恶毒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羞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灵魂！
她更想起了小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抱着空碗哭的滋味！想起了母亲省下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她嘴里的温度！想起了街坊邻居们面黄肌瘦的脸和麻木的眼神！如果……如果“希望一号”真的能成……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孩子们不用再挨饿！意味着母亲们不用再偷偷抹泪！意味着无数家庭能挺首腰杆活下去！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怯懦！她不能！不能再沉默！不能再让偏见和误解，扼杀这片来之不易的希望！
深夜。万籁俱寂。红星街道广播站那间小小的录音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
何雨水独自一人坐在话筒前。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她面前摊开的稿纸上，字迹有些潦草，带着反复涂改的痕迹。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勇气都吸进去。她伸出手，缓缓推开了话筒的开关。红色的指示灯亮起，如同黑暗中一只凝视的眼睛。
“各位红星街道的乡亲父老……大家早上好……”何雨水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真挚：
“我是广播员何雨水……今天……今天这期广播……我想……说点心里话……一些……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剖白般的坦诚和脆弱：
“我知道……最近……关于后罩房袁乐天同志……和他培育的新麦种‘希望一号’……有很多议论……有很多怀疑……甚至……有很多难听的话……包括我自己……也曾经……说过很多……很过分的话……”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巨大的愧疚：
“我误会过他……用最难听的话骂过他……把他当成……当成一个……疯子……一个贼……我……我错了……大错特错……”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亲眼见证的震撼：
“因为……我亲眼见过！就在城外那片荒坡上！那片连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袁乐天同志……用他的双手！种出了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就在前几天！天那么冷！风那么大！可那些麦苗！就那样……倔强地……挺立着！绿得发亮！绿得……让人想哭！”
她的声音充满了画面感，仿佛将那片奇迹般的绿色带到了每一个听众的眼前：
“那不是普通的麦苗！那是……那是希望！是袁乐天同志……把命都系在上面的希望！他半夜出去……一身泥巴回来……不是去偷！不是去销赃！他是去……守护那片希望！去浇水！去照看！生怕它们冻着！饿着！他……他不是疯子！更不是贼！他是一个……把心都掏给了土地！掏给了麦穗！掏给了……让我们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这个念想的人啊——！！！”
说到最后，何雨水的声音己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滴落在稿纸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墨迹！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着，带着巨大的悲悯和恳求：
“推广新种子……有风险……我知道……大家怕……怕耽误收成……怕饿肚子……可是……乡亲们……饿肚子的滋味……我们……谁没尝过？！谁没记得？！那滋味……比刀子割肉还疼啊——！！！”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怆：
“给科学……一个机会吧！给袁乐天同志……一个证明的机会吧！也给我们自己……一个能吃饱饭的机会吧——！！！”
广播的最后，只剩下何雨水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红星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那哭声，带着巨大的忏悔、震撼人心的见证、以及对吃饱饭的深切渴望！如同最沉重的鼓点，狠狠敲打在每一个听众的心上！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红星街道的胡同里，家家户户的窗户后，都静悄悄的。
家庭主妇们端着淘米盆，站在水龙头边，忘记了动作，泪水无声地滑落。
蹲在门口抽烟的老农们，手里的烟袋锅忘了磕，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早起上学的孩子们，也被那带着哭腔的广播声吸引，懵懂地看着大人凝重的表情。
那带着泪水的、饱含真情和巨大震撼的诉说，如同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了整个街道！震撼了每一个麻木或怀疑的心灵！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街道办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最先出现在陈晓梅办公室门口的，是那个昨天拍桌子吼得最凶的赵组长。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自在的窘迫，手里捏着烟袋锅，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对陈晓梅说：
“陈组长……那个……雨水那丫头……昨天广播里……哭得……我心慌……”
他顿了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头，目光有些躲闪，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让她说的那个……袁……袁技术员……来吧！我们组……匀出半亩地！最好的水浇地！给他试！就按他说的法子种！我们……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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