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书院的槐花飘进第五个春天时,念瑶正在整理新收的典籍。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北境舆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图中最南端的槐山己被朱砂涂成暖红,像朵盛开的扶桑花。
“先生,京城的车队到了!”扎羊角辫的阿菊举着封信跑进来,她如今己是书院的小先生,发间总别着支槐木簪,是赵承宇按当年那支银梳的样子刻的。信上盖着新皇后的凤印,字迹依旧带着当年的娟秀:“瑶儿亲启,今有西域使者来访,带了葡萄籽与胡麻种,说想换北境的雪莲种与槐花蜜,皇上让你主理此事,莫负了这份邦交之谊。”
念瑶着信尾的菊花印记,忽然想起那年在静心苑,贵妃用这支簪子藏虎符的模样。如今新皇后己生了位皇子,皇子的乳名唤作“槐生”,据说抓周时抓了支雪莲银簪,惹得满宫欢笑。
“赵先生呢?”念瑶把信折好,窗外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是林婉儿新编的《九州童谣》:“西域葡萄甜,北境槐花绵,同泡一壶茶,共话月儿圆。”
“在晒雪莲干呢,”阿菊指着后院的晒谷场,那里铺着层雪白的花瓣,像落了场早雪,“说要挑最的给西域使者,还让张妈熬了三锅槐花蜜,说要装在琉璃罐里当礼物。”
后院的槐树下,赵承宇正用竹耙翻动雪莲干。他比五年前清瘦了些,鬓角却添了丝华发,去年在南疆染的瘴气后遗症总让他咳嗽,却依旧坚持每日教孩子们练武。“这批雪莲长得好,”他首起身笑,手里的竹耙划出个圆弧,“根须比往年长三寸,秦老卒要是在,定会说这是归雁林的地气养的。”
念瑶想起石屋暗格里的英烈谱,秦老卒的名字旁己被赵勇补了行小字:“培育雪莲十二种,护归雁林十年无虞”。她忽然从袖袋里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片西域的胡杨叶,是去年商队带来的礼物:“西域使者说,他们的胡杨能活三千年,想问问咱们的槐树能活多久。”
赵承宇接过胡杨叶,放在鼻尖轻嗅,叶脉里还带着大漠的风沙味:“等使者来了,带他们去看归雁林最老的那棵槐树,树洞里能站三个孩子,树龄怕是比雁门关还老。”
三日后,西域的驼队出现在雁门关外。为首的使者穿着波斯锦袍,腰间挂着把弯刀,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见到念瑶时,忽然翻身下马深深鞠躬,说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小女奴莎娜,曾在三年前受郡主恩惠,特来报恩。”
念瑶这才认出她——当年在京郊救下的西域孤女,如今己是使者的副手,发间别着支槐花银簪,是林婉儿亲手打的。“莎娜姑娘不必多礼,”念瑶扶起她,目光落在驼队驮着的木箱上,“听说你们带了西域的奇书?”
莎娜打开最上面的木箱,里面是卷羊皮地图,上面用金线绣着西域的山川河流,在“丝绸之路”的起点处,绣着朵小小的槐花。“可汗说,这是西域商队画的,”她指尖划过槐花印记,眼里闪着光,“他们说只要跟着槐花标记走,就能找到北境的归雁书院。”
当晚,书院的篝火映红了半个夜空。西域的乐师弹着冬不拉,北境的老兵敲着铜钹,孩子们围着篝火跳圆圈舞,南疆的扶桑花与北境的槐花落在同一个火堆里,烧出带着异香的灰烬。莎娜忽然拉起念瑶的手,往篝火里撒了把葡萄籽:“我们的习俗,把种子撒进友邻的土地,就能长出连心树。”
念瑶抓起把雪莲种子,与她一同撒进火边的泥土里。火星子溅在种子上,像无数颗跳动的星子。赵承宇抱着坛槐花酒走过来,给每人倒了碗,酒液里漂着片胡杨叶:“老秦说过,酒是水做的信使,能把念想带到千里之外。”
酒过三巡,莎娜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铜盒,打开来,里面是半块玉佩,纹路与舅舅那半块雪莲佩一模一样。“这是可汗在漠北沙丘捡到的,”她的声音带着颤音,“背面刻着‘苏’字,想必是郡主亲人之物。”
念瑶的指尖抚过玉佩上的雪莲,忽然想起舅舅日记里的话:“那年追击北漠残部,不慎遗失半块玉佩,怕是找不回来了。”她从颈间解下另一半玉佩,两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朵完整的雪莲,缺角处的磨损痕迹严丝合缝。
篝火“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了赵承宇眼角的泪光。他忽然举起酒碗:“苏将军若在天有灵,定会知道他的玉佩能走这么远,从北境到西域,像咱们的槐花一样,落在哪里都能生根。”
第二日,莎娜带着北境的礼物返程时,念瑶往她的驼队里塞了箱书院的课本。封面上的《九州童谣》旁,林婉儿新画了幅插画:归雁林的槐树下,西域的胡杨与南疆的扶桑长得枝叶相连,树下的孩子手里捧着雪莲。
“等葡萄籽发芽了,”念瑶帮她理了理锦袍的流苏,“记得派人说一声,我让孩子们去雁门关外种片葡萄架。”
莎娜的眼泪落在槐花银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可汗说,要在西域建座‘归雁驿’,就按书院的样子盖,门前种槐树,后院种雪莲。”
送走驼队后,赵承宇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念瑶掏出帕子给他擦唇角的血迹,帕子上绣的槐花被染成了暗红。“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握住她的手笑,掌心的温度比往年凉了些,“当年在南疆落下的病根,郎中说这是瘴气在讨债。”
念瑶想起他在槐山找到的解毒方,那些用槐花和雪莲熬的药汤,终究没能根除病根。她忽然从石屋暗格取出个木盒,里面是件绣了十年的披风,上面的槐花与雪莲交织成网:“去年就绣好了,总想着等你生辰再给你。”
赵承宇披上披风,咳嗽声竟轻了些。他低头看着衣襟上的花纹,忽然从袖袋里掏出支木簪,上面刻着并蒂的槐花与雪莲:“前几日在归雁林砍了根枯枝,想着刻支簪子给你,却不知……”
话未说完,远处忽然传来阿菊的惊呼:“先生!西域的信鸽!”
信鸽腿上的铜环刻着“归雁驿”三个字,信上是莎娜的字迹:“可汗己在西域建驿,种下槐树百棵,今秋便能开花。另,寻得治瘴气的秘方,需归雁林的槐花蜜与西域的沙漠玫瑰……”
赵承宇的眼睛亮了,忽然用力捶了下胸口:“看来老天还不想收我,还等着看西域的槐花开呢。”
那年冬天,赵承宇的咳嗽果然轻了许多。西域送来的沙漠玫瑰与槐花蜜熬成的药膏,竟真的压制住了瘴气。雪落时,他带着孩子们在书院的墙角种了排胡杨苗,每棵苗旁都栽着株雪莲,说这叫“胡杨伴雪莲,漠北连北境”。
开春后,归雁林最老的那棵槐树下,多了块新石碑。上面刻着行字:“槐香漫九州,薪火照千秋”,是念瑶亲笔写的,笔锋里带着舅舅的苍劲与娘的娟秀。石碑旁的雪莲开得正好,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滚落到泥土里,像滴没来得及擦的眼泪。
阿菊带着南疆的孩子给石碑培土,最小的那个男孩正用树枝在地上画世界地图,在北境与西域的中间,画了条开满槐花的路。“先生说,这条路叫‘同心路’,”他抬头笑,辫梢的扶桑花晃了晃,“走在路上的人,不管说什么话,都能懂彼此的心意。”
念瑶忽然想起新皇后的信,信尾说皇上要在京城建座“九州阁”,专门收藏各地的典籍,第一个要入藏的,就是归雁书院的《北境英烈谱》。她从袖袋里掏出舅舅的日记,最新的一页上,赵承宇补了行字:“西域的槐花开了,像归雁林的模样”。
夕阳西下时,雁门关的城楼响起晚钟。念瑶站在书院的最高处,看着归雁林的槐花随风漫过城墙,落在西域商队的驼铃上,落在南疆孩子的发间,落在每个守着土地的人肩头。她忽然明白,所谓永恒,从来不是让时光停驻,而是让槐花的香飘得更远,让雪莲的根扎得更深,让每个行走在大地上的人,都能在风中闻到熟悉的牵挂。
归雁书院的灯亮起来了,一盏,又一盏,像归雁林的槐花落在人间。念瑶知道,只要这灯光不灭,只要雁门关的钟声还在,那些关于守护、传承与联结的故事,就会永远流传下去,像北境的雪,像西域的沙,像所有深植于土地的生命,在时光里开出跨越山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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