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瑶踮着脚尖跑出太和殿偏厅时，廊下的风正卷着几片金桂花瓣打旋。她仰着头瞅着飞旋的花瓣，小手在半空抓了抓，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似的，惊得廊檐下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守在殿门口的侍卫见这小团子跑得欢快，想起镇北王临行前的嘱托，刚想上前跟着，却被念瑶奶声奶气地挥手赶开：“叔叔站着就好，念瑶不乱跑～”她眼珠一转，趁侍卫愣神的功夫，哧溜一下钻进了回廊拐角的月亮门，转眼就没了踪影。
皇宫的路比王府的九曲回廊还要绕。念瑶踩着青石板路往前跑，路过一处爬满紫藤的花架时，忽然听到一阵叮咚的琴声。那声音清越又温柔，像山涧的泉水淌过玉石，听得她脚步都慢了下来，小脑袋顺着声音的方向转了过去。
琴声是从前面那座栽满修竹的庭院里飘出来的。朱漆院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听竹轩”的匾额，字迹清雅，透着股书卷气。念瑶踮着脚推开门缝往里瞧，只见庭院中央的石桌旁，坐着位穿月白宫装的女子。
她正垂着眼抚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个发髻，只用一支羊脂玉簪固定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指尖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像是镀了层朦胧的光晕，连落在石桌上的琴谱都染上了几分温柔。
“好好听呀……”念瑶忍不住小声嘀咕，小手用力一推，那扇虚掩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女子抚琴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那是张极美的脸，眉眼像水墨画似的清淡，唇角天然带着点笑意，只是此刻眸子里染了几分诧异。她看到门口那个穿着石榴红袄的小团子时，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又弯起了唇角。
“你是谁家的小娃娃？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的声音和琴声一样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浅浅的涟漪。
念瑶被她的笑容看得有些呆，小跑到石桌旁，仰着小脸打量她：“姐姐，你弹的是什么呀？比王府里的风铃还好听！”她在王府听过厨房的铜铃、书房的玉佩铃，却从没听过这么让人心里软软的声音。
女子被她这声“姐姐”逗笑了，放下琴站起身。她身段高挑，月白宫装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淡淡的兰花香。“姐姐？”她伸手揉了揉念瑶的头发，指尖温凉，“宫里可没人敢叫我姐姐呢。”
“为什么呀？”念瑶歪着头，小手抓住她的衣袖晃了晃，“姐姐这么好看，叫姐姐才对呀！”她在王府里，见着年轻的丫鬟就叫姐姐，见着年老的嬷嬷就叫奶奶，从来没人说不对。
女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念瑶亮晶晶的眼神打断了。小家伙正盯着石桌上的古琴，小手指戳了戳琴弦，好奇地问：“这个木头盒子会唱歌吗？”
“这叫古琴，”女子耐心地解释，指着琴弦说，“你看，拨动这里，它就会发出声音了。”她轻轻拨了下最粗的那根弦，“嗡”的一声，余音绕着竹林转了半圈才散去。
念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巴掌拍得啪啪响：“哇！好厉害！念瑶也要玩！”她说着就往石凳上爬，奈何人小腿短，试了好几次都爬不上去，急得小脸红扑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女子见状，笑着把她抱到石凳上。念瑶刚坐稳，就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去够琴弦。她的手指太短，够不着最上面的弦，索性整个人往前挪了挪，趴在琴身上，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用力往下按。
“小心些，这琴弦……”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嘣”的一声脆响，那根最细的七弦像是不堪重负，突然断了。
断弦弹出的力道带着琴弦抽在石桌上，发出“啪”的轻响。念瑶吓得手一缩，整个人僵在琴前，小嘴巴慢慢瘪了下去。她看到那根断成两截的琴弦，又看了看女子骤然凝固的笑容，小脑袋里“嗡”的一声——坏了，又闯祸了！
她在王府闯祸时，老张头会挠着头笑，刘伯会吹胡子瞪眼，爹爹会板着脸却舍不得骂她。可这里是皇宫呀，刚才那个侍卫叔叔看她的眼神都那么严肃，这个好看姐姐会不会生气？
“对、对不起……”念瑶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摸摸它……”她越说越委屈，最后干脆放声大哭起来，小身子趴在琴上一抽一抽的，把月白宫装的裙摆都蹭上了几点泪珠。
庭院外的宫女太监听到哭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为首的大宫女看到断了的琴弦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团子，脸色“唰”地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奴婢们该死！没看好门让这小娃娃闯了进来！”
其他太监宫女也跟着跪了一地，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这把琴是西域进贡的和田玉轸琴，琴弦是冰蚕丝所制，陛下特意赏给皇后娘娘解闷的，平日里别说碰，连多看两眼都要小心翼翼，如今竟被个不知哪来的小娃娃弄断了弦！
被称为“娘娘”的女子——也就是当今皇后沈清辞，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又看了看哭得快背过气的小团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刚想说“无妨”，就见那小团子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捶自己的小手：“都怪我……都怪我不好……”
“不怪你。”沈清辞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是这琴弦太脆了，不是你的错。”她的指腹带着常年抚琴的薄茧，蹭过念瑶滚烫的脸颊时，竟让小家伙的哭声小了些。
念瑶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瞅着她：“真、真的吗？姐姐不怪我？”
“真的。”沈清辞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念瑶！你在这里吗？”
是萧逸尘！念瑶听到这声音，像是找到了救星，从石凳上滑下来就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喊：“爹爹！爹爹！”
萧逸尘正带着侍卫在宫里西处找她。刚才在偏厅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心里顿时慌了，想着这小团子要是在宫里闯了祸可怎么好，正急得额头冒汗，就见念瑶哭着跑了出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腿。
“爹爹……我、我把琴弄坏了……”念瑶的小脸埋在他的袍摆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那个姐姐会不会打我呀？”
萧逸尘的心刚放下一半，又提了起来。他顺着念瑶手指的方向看向庭院，只见沈清辞正站在石桌旁，而那把断了弦的古琴，赫然映入眼帘。他脸色一沉，抱着念瑶走进院子，看到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臣弟参见皇后娘娘。”萧逸尘抱着念瑶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歉意，“小女顽劣，惊扰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他虽是王爷，却也是臣子，在皇后面前规矩半点不敢差。
沈清辞看着他怀里那个还在抽噎的小团子，摇了摇头：“王爷不必多礼，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哪能真怪她。”她指了指那把琴，“不过是断了根弦，换一根便是，不打紧的。”
话虽这么说，萧逸尘却知道这琴的分量。他刚想再说些赔罪的话，怀里的念瑶却突然探出头，小手指着沈清辞，对萧逸尘说：“爹爹，这位姐姐人好好，她说不怪我呢！”
“姐姐？”萧逸尘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念瑶，不可无礼，这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念瑶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沈清辞，小声音甜甜地说，“皇后姐姐，你真好！”
沈清辞被她这声“皇后姐姐”逗得笑出了声，连眼角的细纹都染上了笑意：“这小丫头，嘴巴倒是甜。王爷，这就是您府上的念瑶吧？哀家前几日还听太后提起过呢。”
萧逸尘没想到太后竟然知道念瑶，心里微微一动，刚要回话，就见太医院的院判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提着药箱的太医。为首的院判看到萧逸尘，先是一愣，随即躬身行礼：“王爷，皇后娘娘，刚才听闻娘娘这里出了动静，陛下让臣等过来看看是否有恙。”
原来刚才琴弦断的声音和念瑶的哭声惊动了路过的太监，那太监不敢耽搁，一路跑到前殿回禀了皇帝。皇帝正陪着太后说话，听说听竹轩出事了，赶紧让太医过来瞧瞧。
沈清辞刚想说自己没事，就见念瑶突然指着那断了的琴弦，大声对太医说：“太医叔叔，它受伤了！你们快救救它！”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人都憋不住笑了。太医们面面相觑，还是院判反应快，忍着笑拱手道：“回小娃娃的话，这琴弦断了，找琴匠修修就好，不用劳烦太医的。”
“哦……”念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拉了拉萧逸尘的衣襟，“爹爹，那我们找琴匠给它治病好不好？”
萧逸尘又好气又好笑，捏了捏她的小脸：“好，回去就让王府的琴匠来修。”他转向沈清辞，再次拱手，“娘娘，今日之事皆因小女而起，臣弟定会寻最好的冰蚕丝琴弦送来，亲自赔罪。”
沈清辞笑着摆手：“王爷太见外了。说起来，我倒挺喜欢这小丫头的。”她从石桌上拿起块刚做好的桂花糕，递到念瑶面前，“还在哭吗？尝尝这个，甜的。”
念瑶看了看萧逸尘，见他点头，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桂花糕。那糕点做得小巧玲珑，上面还印着朵桂花，放进嘴里一抿就化了，满口都是清甜的桂花香。她眼睛一亮，瞬间忘了刚才的委屈，小奶音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比王府的绿豆糕还好吃！”
沈清辞被她这副馋样逗笑了，让宫女又拿了一碟桂花糕递给萧逸尘：“带回去给小丫头吃吧。”
“谢娘娘。”萧逸尘接过食盒，抱着念瑶告退，“时辰不早了，臣弟带她先回前殿了。”
念瑶趴在萧逸尘的肩头，临走前还不忘朝沈清辞挥挥手：“皇后姐姐再见！我还会来听你弹琴的！”
沈清辞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父女俩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手里还捏着那截断了的琴弦，唇角的笑意久久没散去。旁边的大宫女忍不住说：“娘娘，这镇北王的小女儿，倒真是个活宝。”
“是啊，”沈清辞低头看着琴弦，轻声道，“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萧逸尘抱着念瑶回到前殿时，寿宴还在继续。太后见他们回来了，连忙招手：“逸尘，念瑶呢？跑哪儿去了，让哀家好等。”
念瑶从萧逸尘怀里滑下来，小跑到太后面前，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桂花糕：“奶奶，你看！这是皇后姐姐给我的，可甜了！”
“皇后姐姐？”太后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刚走进来的沈清辞，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是清辞给的？这丫头，倒是跟你投缘。”
沈清辞走到太后身边坐下，笑着解释：“方才在听竹轩偶遇了念瑶，这孩子可爱得紧，臣妾就给了她几块糕点。”她没提琴弦断了的事，只当是寻常的偶遇。
太后拉着念瑶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指着殿里的人给她介绍：“念瑶你看，那是你父皇，快叫陛下。”
念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主位上坐着个穿明黄龙袍的男人，面容和萧逸尘有几分像，只是眉宇间更威严些。她想起王府里刘伯教的规矩，脆生生地喊：“陛下叔叔好！”
皇帝本就听说了这个小团子的事，此刻见她粉雕玉琢的，喊自己“叔叔”时眼睛亮晶晶的，心里顿时软了，笑着招手：“过来，让朕瞧瞧。”
念瑶被太监抱到皇帝面前，小脑袋仰得高高的。皇帝捏了捏她的小脸，手感软乎乎的，像捏了团棉花。“听说你刚才在听竹轩给皇后捣乱了？”他故意板起脸，想看看这小团子的反应。
谁知念瑶一点都不怕，反而皱着小眉头说：“不是捣乱！我就是想弹琴，谁知道它那么不结实，一下子就断了……”她说着还委屈地撇撇嘴，“不过皇后姐姐说不怪我，还请我吃桂花糕呢！”
皇帝被她这理首气壮的样子逗笑了，从怀里摸出块通体剔透的玉佩，上面刻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这个给你，算是……赔罪？”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真跟个三岁娃娃计较。
念瑶接过玉佩，掂了掂，又塞进怀里，奶声奶气地说：“谢谢陛下叔叔！不过不用赔罪，我没生气。”
这话一出，满殿的人都笑了。谁不知道陛下最是威严，连皇子们见了都怕三分，如今竟被个小娃娃“原谅”了，实在是稀罕事。
太后笑得首拍大腿：“这孩子，真是个活宝！哀家喜欢！”她让宫女把自己跟前那碟刚上的蜜饯都推到念瑶面前，“来，多吃点，不够再让御膳房做。”
有了太后和皇帝的纵容，念瑶在宴席上彻底放开了。她一会儿跑到这个桌子前尝尝杏仁酥，一会儿跑到那个椅子旁看看别人盘子里的水晶饺，遇到合胃口的，还会捧着小碟子跑到对方面前，奶声奶气地说：“这个好吃，谢谢你呀！”
被她“感谢”的人里，有位穿桃粉色宫装的女子，是最近颇受宠的李贵妃。她本在和旁边的嫔妃说笑，见小团子跑到自己面前，先是一愣，随即就被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得心软了。
“你就是镇北王的女儿？”李贵妃拿起块玫瑰酥递过去，“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
念瑶咬了口玫瑰酥，眼睛亮得像星星：“好吃！娘娘，你身上好香呀，像王府花园里的玫瑰花！”
李贵妃最爱玫瑰，听她这么说，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从发髻上拔下支赤金点翠的玫瑰簪子，往念瑶的丫髻上一插：“这个送你，戴起来像朵小玫瑰。”
念瑶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开心地转了个圈：“谢谢贵妃娘娘！”
旁边的淑妃见了，也不甘示弱，从腕上褪下串珍珠手链给念瑶戴上：“我们念瑶戴这个更好看！”
一时间，各位娘娘像是比着赛似的，你送支簪子，我送个手镯，把念瑶浑身上下都快挂满了珠宝，活像个会移动的小百宝箱。萧逸尘坐在旁边，看着自家闺女被一群人围着宠，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莫名有些暖。
宴席过半时，皇子们也过来给太后祝寿。大皇子沉稳，二皇子跳脱，三皇子才刚五岁，比念瑶大不了多少。三皇子看到念瑶头上的玫瑰簪，眼睛一亮，跑过去拉着她的手：“你是谁？这簪子真好看！”
“我是萧念瑶！”念瑶扬起小脸，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这是贵妃娘娘送我的！”
“我是赵承宇。”三皇子从怀里掏出个琉璃弹珠，塞到念瑶手里，“这个给你，比你的簪子好玩！”
两个小娃娃凑在一起，很快就玩熟了。三皇子拉着念瑶跑到殿外，教她玩弹珠，念瑶则把自己刚得到的蜜饯分给他一半，两人蹲在廊下，头凑着头，笑得咯咯响。
萧逸尘远远看着，只见自家闺女一会儿被三皇子逗得笑倒在地上，一会儿又拿着弹珠追得三皇子到处跑，那欢快的样子，比在王府里还要自在。他忽然觉得，带她来宫里，或许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夕阳西下时，寿宴才散。萧逸尘抱着困得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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