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殿的铜鹤香炉刚飘起第一缕晨烟,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搅散了。德妃宫里的小太监捧着个锦盒,慌慌张张跨过门槛时,竟被门槛绊得踉跄,盒里滚出串东珠手链——本该是江南织造苏珩给念瑶的见面礼,此刻正顺着青石板滚到廊下,惊飞了三只衔着槐花的麻雀。
“娘娘饶命!”小太监趴在地上去够手链,后腰的补子被廊柱勾住,露出里面塞着的芝麻饼渣。这是他从御膳房偷拿的,原想趁着送礼盒的空档垫垫肚子,没成想苏珩特意在锦盒夹层里放了张纸条:“听闻先生喜食归雁楼的芝麻饼,特托人从坊市捎来两斤。”
念瑶正对着案上的《星图补编》批注,忽然听见廊下的动静。抬头时正撞见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芝麻饼渣往袖袋里塞,而那串东珠手链,正被一只拖着槐花藤的刺猬缠在背上,慢悠悠往花圃挪去。“这刺猬倒会挑宝贝,”她忍不住笑出声,想起归雁书院的波斯猫,总爱把学子们的算珠扒拉到猫窝里当玩具。
淑妃的笑声紧跟着从门外传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木笼,笼里竟是只雪白的骆驼——是伊和托商队从撒马尔罕送来的,说是“聘礼的先锋”,骆驼背上驮着个铜制星盘,盘底刻着行汉文:“愿载先生共赴西海观星。”
“这骆驼倒是通人性,”淑妃捂着嘴笑,“昨儿在宫门口不肯走,非让侍卫喂了三斤槐花蜜才肯挪步。你瞧它背上的星盘,伊和特意在刻度上贴了汉文标签,怕先生看不懂大食文。”话音刚落,骆驼忽然打了个响鼻,喷出的蜜沫正好溅在淑妃的抹额上,引得宫女们憋笑憋得肩膀首颤。
贤妃带着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赵砚进来时,正撞见刺猬背着东珠手链往骆驼笼下钻。赵砚新做的湖蓝长衫下摆沾了草屑,手里的诗卷被风吹得哗哗响,其中一页还夹着片不知从哪儿沾来的槐树叶。“学生……学生来向先生请教《周髀算经》,”他对着念瑶拱手时,诗卷“啪嗒”掉在地上,露出背面用炭笔写的小抄:“若论及星象,可引《甘石星经》卷三内容,切记不可说漏嘴自己还没读完。”
念瑶捡起诗卷时,眼角瞥见赵砚的耳尖红得像归雁花。这让她想起归雁书院的山东学子,每次被先生提问就耳尖发烫,却偏要梗着脖子说“学生早己烂熟于心”,转头就找同窗借笔记抄到深夜。
正说着,德妃风风火火闯进来,发髻上的赤金点翠步摇歪在一边,珠串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可算找着你了!”她一把抓住念瑶的手腕,指尖沾着的面粉蹭到念瑶的袖口,“苏珩那孩子在曲江池畔设了个‘云锦摊子’,说要当场给先生绣幅星图,结果把金线缠成了乱麻,还让宫女们给他当绕线轴呢!”
众人赶到曲江池时,只见苏珩穿着件被金线缠成蛛网的月白长衫,正蹲在地上跟一群宫女抢剪刀。他带来的云锦被风吹得飘在水面上,像片巨大的蓝云,而那些被当作绕线轴的宫女,发髻上都缠着各色丝线,远远望去活像移动的彩线团。“先生您看,”苏珩举着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指着水面上的云锦,“我本想绣北斗七星,结果把斗柄绣成了骆驼的尾巴……”
话音未落,岸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伊和骑着那只雪白的骆驼冲了过来,星盘在骆驼背上颠得哐哐响,他新换的汉文长衫前襟别着朵绢花——是三公主硬给他戴上的,说是“中原男子见心上人必戴的信物”。骆驼冲到苏珩身边时突然刹住脚,前腿腾空的瞬间,星盘从背上飞出去,正好扣在苏珩缠满金线的脑袋上,活像戴了顶铜制的状元帽。
赵砚站在岸边想帮忙,却被风吹来的云锦缠住了脚。他试图解开丝线时,诗卷又被风吹进曲江池,漂到画舫边。画舫上的太监正给波斯来的使者倒茶,没留意脚边的诗卷,一转身踩了上去,留下个黑黢黢的鞋印,正好盖在赵砚写的“愿携北斗为灯烛”那句诗上。
“这可如何是好!”贤妃看着乱成一团的场面,手里的《皇明祖训》差点滑进水里。她身后的三公主却拍手笑,指着被星盘扣住脑袋的苏珩:“母妃你看,他像不像归雁书院的铜活字,脑袋上还戴着‘星盘帽’呢!”
念瑶正笑得首不起腰,忽然看见那只刺猬背着东珠手链,慢悠悠爬上了骆驼背。骆驼大概是觉得痒,猛地甩了甩尾巴,把刺猬甩进了赵砚怀里。赵砚吓得手忙脚乱,怀里的算珠散落一地,滚到伊和脚边——伊和正弯腰去捡星盘,结果踩在算珠上,整个人往前扑去,正好撞在试图解开云锦的苏珩身上。
“咚”的一声闷响,三个年轻男子叠成了堆。苏珩脑袋上的铜星盘被撞得掉在地上,滚到念瑶脚边,盘底的汉文标签被摔得翘了边;赵砚的诗卷从水里漂回来,正好盖在伊和的头巾上;而那串东珠手链,终于从刺猬背上挣脱,挂在了旁边柳树的枝桠上,被风吹得像串会响的风铃。
淑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掏出手帕擦眼角时,才发现手帕上还沾着早上骆驼喷的蜜沫。德妃让宫女去拿剪刀,结果递过来一把绣绷子,上面还别着半朵没绣完的槐花。贤妃看着三个狼狈的年轻人,忽然叹了口气,却忍不住对着赵砚长衫上沾着的槐树叶笑:“看来今日的‘择婿宴’,倒是让这些年轻人先比了场‘狼狈大赛’。”
归雁书院的学子们不知何时混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为首的威尼斯少年举着炭笔速写,画纸上把苏珩画成了顶着星盘的小丑,伊和被画成踩着算珠的骆驼骑士,赵砚则成了抱着刺猬的书生,旁边用汉文写着:“长安版《西海滑稽图》。”
伊和先从人堆里爬出来,头巾歪在一边,露出里面藏着的小抄——是他请太医院院判写的“中原礼仪速成口诀”,其中一条赫然写着:“见女士需行拱手礼,不可像在撒马尔罕那样行吻手礼,会被当成登徒子。”苏珩摘下发间的金线时,从袖袋里掉出块芝麻饼,正好砸在刺猬背上,引得刺猬缩成个带东珠手链的毛球。赵砚最后站起来,诗卷上的鞋印被水浸成了墨团,倒像幅天然的水墨画,他盯着画看了半晌,忽然说:“这墨团的形状,倒像北斗七星的斗魁。”
念瑶捡起地上的星盘,发现盘底的汉文标签虽然翘了边,却正好露出伊和用小字写的批注:“其实大食文的‘星’字,发音与汉文的‘星’很像,就像先生的名字,念起来和波斯语的‘夜莺’差不多。”她又看向赵砚的诗卷,那片槐树叶正好夹在“共照芸窗万卷书”那句旁边,叶脉清晰得像书里的批注符号。而苏珩缠在袖口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竟与归雁书院新铸的活字上的鎏金纹路如出一辙。
“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念瑶忽然拍手,指着岸边的柳树,“谁能把那串东珠手链取下来,同时说出三种不同文字的‘星’字,就算赢了今日的‘观星赛’。”
伊和第一个反应过来,吹了声口哨让骆驼跪下,踩着驼峰就要往上爬,结果忘记骆驼刚吃了槐花蜜,一使劲打了个响鼻,把他掀进了旁边的草堆,沾了满身的苍耳。赵砚搬来块石头垫脚,刚够到柳枝却被上面的蚜虫吓得缩回手——他从小怕虫子,上次在国子监见着书里的蠹虫,差点把《论语》扔到房梁上。苏珩最是机灵,解下腰间的玉佩抛向柳枝,没成想玉佩挂在了更高的枝桠上,引得刺猬顺着树干往上爬,想把玉佩也当成宝贝拖走。
最后还是三公主想出了办法。她让宫女取来归雁书院的铜铃,对着骆驼摇了摇——这骆驼在撒马尔罕时听惯了商队的铃声,一听见就乖乖走到柳树下。伊和趁机踩着骆驼背摘下东珠手链,赵砚在旁边念出汉文的“星”,苏珩想起波斯商人教的发音,磕磕巴巴说出大食文的“???”,最后三人异口同声喊出拉丁文的“luna”,引得岸边的学子们一阵欢呼。
淑妃让宫女把东珠手链串在骆驼背上的星盘上,当作“战利品”。德妃吩咐御膳房把苏珩带来的芝麻饼和伊和送的槐花蜜混在一起,做成新的点心。贤妃看着赵砚重新誊抄的诗卷,上面添了句:“纵然衣上沾草屑,不负芸窗共读书。”
暮色降临时,曲江池的水面漂着星盘形状的灯盏,是用归雁书院的桑皮纸做的,上面用三种文字写着“星”字。刺猬趴在骆驼背上啃芝麻饼,赵砚的诗卷被风吹到画舫的栏杆上,伊和正用大食文在空白处批注,苏珩则把金线绕在灯盏上,做成了会发光的北斗七星。
念瑶在书院日志上画了幅速写:三个年轻人围着骆驼笑,刺猬背着东珠手链蹲在星盘边,旁边写着:“所谓良缘,或许不必西装革履,不必诗词歌赋,只需在一片混乱里,还能笑着说‘我们一起试试’。”
窗外的槐花藤不知何时缠上了骆驼笼,月光透过藤叶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那只刺猬把最后一块芝麻饼渣拖进花丛,留下串东珠手链划过的痕迹,像条闪光的小路,通向远处亮着灯的归雁书院。念瑶忽然想起伊和纸条上的话:“撒马尔罕的星空下,人们说最有趣的相遇,往往始于一场乌龙。”她忍不住笑起来,觉得今日这场“择婿闹剧”,大概是长安城最好笑的春天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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