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楼来了个新掌柜,女的,是被蔡大掌柜亲自带来的。蔡大掌柜说上京还有许多事情,他不能在金陵久留。
“田掌柜,繁花楼刚刚开业,许多事宜都没有章程,你若有拿不准的同杜先生商量即可。”
昨夜,李修涯收到上京春秋台来信,犯人陈钦认罪,被关押在大理寺中,青山党急于将此事了结,请旨尽快斩首陈钦。
李修涯当即决定第二日早上启程返京,慕容无忉则留在金陵监视杭家动静。
田秀慧是要出门去繁花楼的时候看见他的。
李修涯系着藏青披风,一身蓝衣立在大门处。
小花跟在田秀慧身后,见到他后慌乱行礼:“给公爷请安。公爷怎么这么早?”
对啊,怎么这么早?田秀慧心里这么想,问道:“公子是要离开吗?”
他笑了:“是啊,故今日特意等在此处,想和田姑娘道别。”
“不是说还要查宝珠吗?”田秀慧有些急,但还是咽下了要挽留的话,“那···祝公子一路平安。”
李修涯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是麒麟纹样,他将玉佩放在田秀慧手上,温热的体温传到她的手心,田秀慧听到李修涯说:“等我从上京回来会给你一个真相的。希望那时,你就是堂堂正正的掌柜了,到时候,我看杭家的小姐根本比不上你。这是我预祝你成功的礼物。”
田秀慧抬头看他,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些离不开李修涯,可明明那么长的路都是她带着母亲和弟弟走来的。李修涯只是短暂地和她的生命交集,她却像许久没喝水的人,沉溺在绿洲的水里。
她不舍得:“现在就要走?”
李修涯点头:“是的,等下我就启程。不过你放心,子明还在这里,你会和他一起的。”
“我会的。”田秀慧突然说,李修涯有些没听懂,她又接着说,“你下次回来,我会和杭家小姐一样的。”
李修涯走了,像一阵清风,吹起平静湖面的褶皱。
风没有错,湖也是。
她因为无意听见重州惨案的真相为他挡下一剑,这是她自愿的,李修涯也回报了她作为一个流民就算用命也换不来的东西。
慕容无忉对田秀慧没什么要求,只要守好基业则可,如何挣更多或者打响繁花楼的名声他不觉得田秀慧能做好。
蔡生要走的匆忙,只是交代了一些账本的内容,又嘱咐万不可错过一年一次的成衣大会。最后,蔡生上下打量了田秀慧,让杜秋寒给她重新做了一身衣裳。
小花和田秀慧搬到了金陵城里的另外一个别院住,张六娘留在浣纱村。
“姑娘,上个月进了三百斤桑叶,这几日郊外不太平,要不要派人先去收回来?”小花成了田秀慧的副手,两个人常一块料理繁花楼。杜秋寒赶制大会用的衣服,整个繁花楼的担子落在了她俩肩上。对此,小花表示很有挑战性。
接手繁花楼也有半个月了,田秀慧身上也有了点李修涯的影子,她接过小花手里的账本,账房先生坐在两步外的椅子等候指示。
“那你今日安排人去把桑叶拿回来,把这笔账结了。”
小花很快就出发去拿货了。
春天己然万物复苏,外面的流民渐渐少了,他们都回到自己的家乡,而田秀慧也想回到重州了。
“掌柜。”杜秋寒敲门进来,他把一匹布放在田秀慧的桌上,“这是杭家五色坊新出的花鸟纹。我瞧着,和掌柜你的画很相似啊。”
田秀慧伸手去摸那匹锦缎,杭家织的缎面更细腻有光泽,听说他们用的蚕丝更粗壮,又在里面织了金丝,画眉与桃花树栩栩如生,宛如真实存在。田秀慧很欣赏织娘和这画的作者,刚刚想问繁花楼能否做出来,就对上杜秋寒质疑冰冷的目光。
“我怎么可能!”田秀慧一下子就跳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繁花楼的掌柜,我做事都有这么多人盯着,我怎么可能背地里给杭家画图?”
杜秋寒仍是那样看她:“虽然说名家的画作大多相似,可用色、构图是很难这么相似的。掌柜,是不是有人把我们的图偷去给了杭家?”
不会的!田秀慧立刻在心里否认,一瞬间,另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出现:
是小伟画的。
田秀慧收下锦缎,说自己会查清楚,等送走杜秋寒后,她一面想着怎么能再次想出一个特别的衣服样式,一面按捺不住要去杭家的心。
那里不止有重州的真相,还可能有自己的至亲。
傍晚,小花带着人空手回来了,她神情有些恼怒,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姑娘,他们不给,说现在还没有摘下来,让我们三天后再取。”
“那就三天后你再带人去。”田秀慧提着笔绞尽脑汁想花样,把这件事情吩咐给了小花。
三天后,田秀慧夜里睡不安稳,所以起床就迟了一些。
“好像几乎都没了······”店面冷清,小二聚在一块说闲话。
“什么没了?”田秀慧站在他们身后,这些时日的培养,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威严。
店小二没怎么接触过田秀慧,不知道她为人,所以有些怕她,一听见田秀慧的声音就弹起来,结结巴巴的:“您···您不知道吗?昨夜里,郊外慕容家预定的桑叶园被烧了,说是土匪。桑叶园去报官,现在还在忙这事。估计东家要赔惨了。”
这时候是初春,哪里来的火灾,土匪不去打家劫舍,烧桑叶园做什么?田秀慧觉得荒唐,这一切怕都是成锦会做的手脚。
“今天把店铺关门,清点货物。明日我们再开张。”田秀慧问。
小二有些犹豫:“掌柜,这?”
“你叫我掌柜,听我的就是了。”田秀慧的语气不容置疑,李修涯不在,慕容无忉又陷入困境,她一个人要做到。
成锦会的会馆里,这是每月十五一次的聚会,大家久违的高兴,就算背地里真的找慕容家买了桑叶蚕丝,现在也得合群地高兴。
“这就是天意,老天都看不下去。慕容无忉这样跋扈,这就是他报应。”顾穹高兴得提出要请戏班子到会馆唱戏。
“今天土匪烧了他的,明天就会烧我们的,还是和太守仔细说说,尽早剿匪才好。”董鹿说,她皱着眉头,也当初认为慕容无忉做的实在太过了,但短暂的开心过后是真切的焦虑。
“不会的。”周幕神情里都是自信,“咱们可是成锦会,不是什么首首冲过来就要做生意的阿猫阿狗。”
街上许多人都知道慕容家预定的桑叶园中最大的一个被土匪一把火烧了,这里是天下织造的中心,多少人等着看慕容家的笑话。
杭植今天没有去会馆,正跪在哥哥的面前。
杭梧的神色比之前好多了:“是不是你做的?你这样整不垮慕容家,还会从此和他们杠上,安州周太守和慕容家主是好友,你是要把杭家的路走死?”
杭植也觉得震惊,她从来没有谋划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她对繁花楼的杀招还没有成型,杭植只觉得委屈,但再多辩驳也没有用,她要和盟友站在一起:“慕容家步步紧逼,怎么不怕和我们杭家为敌?慕容无忉经商就是个绣花枕头,他要不是帮春秋台做事,现在还只是个外室之子。”
“那是慕容无忉自己的事情。还有,你也知道他是替天子办事。”杭梧怒到极点,“你难道不怕牵连家里!”
“查出此事由我一人担当就是了,我不怕。”
“可我怕!”杭植看到哥哥眼睛通红,下一秒眼泪就滴在手背上,心里也不忍,“你我兄妹相依为命,你做事能不能想想哥哥?”
“我······”杭植欲言又止,还是倔强开口,“这火是土匪放的,所有人都这么说。是他无德在先,这都是报应。”
杭忠垂手站在杭植身边,一言不发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也以为是杭植做的,并且此举他是赞同的,与其让慕容家拿着大量的物资坐地起价,不如同归于尽。况且还有太守陈岁做靠山,一口咬死就是土匪也不难。
“老爷、小姐。”商行的一个小厮来了,“今日,慕容家繁花楼歇业,但店面前的价格不变。”
“硬撑罢了。”杭植如此评价,杭梧一记刀眼飞来,她吞下之后的话。
“行了,安州的货是去年就准备好了的,不能有一点岔子。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就在家待着,哪里也不能去。有账簿过来,叫杭忠替你看,你的每个决策都要告知我。”
父母离世时杭梧十五岁,杭植五岁。他在杭太傅的帮助下支撑着杭家的荣耀,但他最多也是中规中矩,不可否认,杭植在经商这方面的天赋远高于他。
“蹊跷。”回到明德堂后,杭植冷静下来才和杭忠说,“如今这事不是我做,可所有人都认为是我。真是给我泼的好大一盆脏水。”
“有人要害小姐?!”杭忠惊觉,“慕容公子最擅长演戏,这会不会是他演的一出戏,大家都以为繁花楼不行了,自然便不会把目光放在那里。慕容公子许久没有出现,他会不会去安州了?”
杭植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她在思考:“不是说繁花楼换掌柜了,是谁?”
“只知道姓田,其余的大家都不知道。”
“田?”不知道为什么,杭植脑子里一下子就出现那天站在自己面前平平无奇的少年,“姓田的可真多。那天带来的小子大功一件,你说和他有缘分,那就让他做你徒弟,日后也好为你分担。”
田秀慧等不到师父蔡生和慕容无忉,派出去的小厮回话也说西海客栈找不到人,她知道着急也没有用,她要冷静。
库房里所有货物的名单被清点出来,繁花楼要供上这个月大宗订单的货,必然要舍弃店面的散客,繁花楼刚刚开业一个月,店面没有货和倒闭有什么区别。
“咱们库房里还有些棉麻布,是徐城暂存在金陵的,就是不知道能卖这些吗?”一个小厮怯生生开口。
把装着棉麻布的箱子打开,田秀慧摸着手上的布,这条街上非富即贵,各家都比着谁的丝绸更柔软细腻,花色纹样更精致繁琐。
“那如果我们设计出独一无二的样式呢?”
纸笔拿到桌前,田秀慧思附片刻,把一个衣服的样式画了出来。
下午,小二拿着刚刚做好的招牌出门,看热闹的人立刻围上前。有人大声念出上面的字:“后天晚上,繁花楼恭请各位观戏。”
田秀慧坐在桌前,小花给她搬来了近年所有的衣服图纸。
可什么设计是独特的呢?
田秀慧家里曾有一张仕女图,说起来还是陈钦相赠给父亲的。仕女图所绘是前朝女子,她以前也听村口说书,知道前朝风靡晋风。
若把几个历代皇朝所喜爱的风格整合到一起,未必不会在今时流传。
有了目标,田秀慧按照记忆里的仕女图画了一个大概的样式,又将裙摆改成百涧裙,上衣的袖口放大。
“这是什么裙子?”小花为田秀慧研墨,对桌上的图纸很好奇。
“我将百涧裙的下摆放大,走起路来更加飘逸轻盈,有道家隐士的风范。”田秀慧答。
繁花楼的小二去请了大裁缝杜秋寒,等杜秋寒到繁花楼二层的时候,田秀慧己经把五份图样画了出来放在桌上,用毫笔描绘衣服上的纹样。
杜秋寒穿着一身桃红夹袄,头发用头巾包着,面色红润,没有被外面的流言影响,他相信田秀慧。
“上身的衣裳颇有魏国遗风,上京的晋王妃就喜穿魏风服饰,我在上京为王府制衣,样式和图里的差不了多少。就是你这图例袖口开得更大些,不知道做出了好看吗。”杜秋寒拿起一张图样评价起来。
“我想着,袖口如刀般锋利,干净利索,搭上下裙更显英姿。”
杜秋寒用眼扫了一下田秀慧,眼前的女人皮肤黝黑,干瘪得就像皱巴巴的种子:“你从前真没做过衣服?”
田秀慧以为杜秋寒看不上自己的创意,有些心虚低下头:“从未。只和父亲学过画画,如师傅所见我画的也一般······”
“那你很有天赋。”杜秋寒的话让田秀慧惊喜,“美是高尚的追求。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家宁愿攀比服饰用料的名贵,都不愿意花心思去尝试衣服的款式。”
“谢谢夸奖。”田秀慧看着杜秋寒,这是她许久没有接受的赞美。
杜秋寒拿了尺子量出田秀慧的尺寸,用她的身材把样衣先裁剪出来,再用针线大致缝合在一起。上衣分作三件,但棉布的透气性不如丝绸和麻布,麻布又不够硬挺。于是杜秋寒在田秀慧的基础上把最里面的两件衣服合做一件,外观看起来和三件的模样是一样的,女孩们轮流试衣服,都觉得舒服,在夏天穿更是合适不过。
外衣是用的绯红色的棉布,小花说像晚霞的颜色,田秀慧又来了灵感,另取一张纸,画上一只大雁,背景是一轮红日:“大雁忠贞,寓意好。叫戏班唱《女状元》,这衣服又合黄崇嘏的秉性。”
杜秋寒知道田秀慧预备借戏班在繁花楼唱戏叫新衣登场,可没想到田秀慧居然想听这种乡下的曲调:“在金陵听《女状元》?咱们的衣裳格调这么高,《玉簪记》也合适的很。”
从前杜秋寒把自己关在后楼潜心创作,两人很少接触,今日两个时辰的相处后,田秀慧和杜秋寒之间早就没了拘束,她起了玩心:“我偏偏要听《女状元》,你不许?”
杜秋寒无奈闭眼:“随你。我也没听过雪飞霜唱黄崇嘏,托你的福明天听一次也行。”
众人都哈哈大笑,氛围融洽。小花带着小院里的王娘送饭来了,今日吃的是蒸鱼,还有王娘自己腌的小菜。几个年轻的小伙和姑娘都喜欢,围着王娘问小菜怎么腌的,又说王娘这手艺出去开店都是绰绰有余。
王娘不常出门,被这样围起来一顿夸,又说夜里的宵夜做羊肉粉。羊肉难得,王娘是李修涯的人,做饭只讲究味道,价钱向来是无所谓的。田秀慧在小院住了半个月,现在看起来还是瘦小,可绝对比刚刚来的时候要强壮。
所有的衣服图样还有衣服的大概形状己经做好,就等晚饭后开工把衣服的细节再完善,繁花楼里一共二十人,都挽起袖子鼓足干劲。
繁花楼夜里忙活起来,杜秋寒把二十人分成五组,让他们修剪衣服上跑出来的线,自己则一组一组的跑,看衣服的版型还有什么不对的,他过了一遍以后,上衣则交给田秀慧画图。
两天后,五套衣裳就做好了,虽然细看还是有瑕疵,但给戏班唱一夜的戏还是能够应付的。反正今夜过后,这五身衣服也要作废。
最后完工前,在大家的簇拥下,田秀慧穿着那身绯红的衣服站在镜子前。
她还是那样其貌不扬,不知道是心里想着自己有所不同还是她真的好看了,周身也散发着些光芒,她也开始变得耀眼。
(http://www.220book.com/book/UYP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