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树林一片萧瑟。铅灰色的天幕下，落尽了叶子的树木枝桠嶙峋，如铁铸的爪牙般伸向天空。枯黄的草地上积着薄薄一层残雪，被风吹得微微起伏。寒风穿过林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空气里弥漫着枯枝败叶腐烂的气息，混杂着雪水融化后的清新的冷意。几只寒雀缩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鸣叫，很快又归于沉寂。厚厚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山峰覆盖着皑皑白雪，在惨淡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整个树林显得格外寂静、肃穆，透着一股冬日特有的萧瑟与荒凉。
夜晚短暂的休整过后，没等天亮又要出发。他们靠着上一队留下的记号往前走，若先行的打手发现了更快的路则划上新的刀痕。望舒干这活应该己经有两回了，第三天，他熟练地带着队伍停留在一个村庄里休息。
他让人拿了肉出来招待，再让田秀慧换上新衣服：“你的衣服太脏了，在这里换了吧，今夜睡个好觉。”村庄里有两个青壮年也想跟着这趟做打手到呼图挣点钱，望舒拍了拍他们的肌肉，满意地点头：“两百文一趟，管吃。”
这次休息了一整天，让跟来的人都在这里狠狠花费了一顿才要往下管。收来的两个奴隶和孩子们靠在牛棚里，靠着望舒施舍的一顿两个饼子分着过活。田秀慧是饿狠了，她大口嚼着肉，往肚子里灌水，一下子就啃了两个蹄子。望舒笑了：“慢点，谁和你抢啊？”
田秀慧喝了口汤：“多谢。我们还有多久到呼图？”
望舒和她保持着距离，他双手抱胸，好像在思考：“你从前是杭家的掌柜？”
田秀慧点头，嘴巴里仍旧嚼着食物。望舒往前几步：“那我也有话要问问你了。”
田秀慧咽下嘴里的肉，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一丝疑惑：“我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吗？”望舒缓缓点头，目光深沉：“知道归知道，可有些事，还需你亲口确认。”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风雪中的林涛，“你和陈钦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有意接触小姐，为哪位贵人夺权？”田秀慧手中的筷子一顿，眼神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恢复平静。她轻轻放下碗，抬头首视望舒的目光：“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陈主簿是我父亲的好友，我与他的女儿陈宝珠亦是闺中密友，此外别无关系。陈主簿不是己经过世了吗？”望舒盯着她看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是吗？那我倒是好奇，”他缓缓说道，“你是重州人，你知道当时的赈灾粮有陈钦的手笔，你怎么还能护着陈宝珠呢？”
田秀慧深呼吸一口气，这件事情她最不想提及：“不是说，这件事情过了吗？陈主簿无罪。”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可惜了，陛下还是要追究此事。陈钦什么也没有留下来，陈宝珠又是没用的，我看了那份名单上所有的名字。监丞你本事不小啊。我们要在这里休整，不妨趁着这个时候，你和我说说你和勤国公的故事。”
田秀慧神色微动，随即轻轻一笑：“望舒大人倒是高看我了，我和勤国公萍水相逢，我这样的身份要为不为勤国公做事，都不是我说了算的。”望舒眯起眼，似是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萍水相逢？从前弘善郡主与植小姐有过约定，两人各持一枚古钱币，对方若示出钱币则是有要事相求。郡主把钱币给了小姐，让小姐好好照顾她哥哥的救命恩人。”望舒伸手，把想起身的田秀慧压回位置，“别急啊，还有好长时间呢。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春秋台安插在小姐身边的眼线？小姐心善，容得你，我可不是什么菩萨。”
田秀慧神色不变，望舒心眼多，她和李修涯的事情望舒一知半解，这样的逼问也合理。
“我救勤国公一命，所以慕容公子将繁花楼交给我打理。之后繁花楼给了郡主娘娘，杭家徐夫人便聘我为隆昌记掌柜，我随后到浙州处理朱颜记的事情，然后回到金陵又筹集西北军冬衣一事，之后顾大掌柜把我派到朔风采购粮草。再往后，公主殿下册封我为织造局官员。就这些。我和春秋台一点关系也没有。”
望舒冷哼一声，手指在桌面轻敲，目光却不曾从她脸上移开。“你这一路官运亨通，未免太过巧合。田秀慧，你出生重州，父亲因灾荒亡故，你步步高升还被景帅认作义女，背后无人扶持，谁信？”他语气中透出一丝讥讽，“你受惠于杭家。小姐现在生死未卜，金陵局势大乱，你若平安回去可要还记得杭家对的恩德，助杭家执掌成锦会。让勤国公、让春秋台别打成锦会的主意。”
田秀慧冷静看着他：“首先，我的一切都是用我的命换来的，我没有你想的这么顺遂。其次，我如何能左右织造局的事情，你难不成觉得我可以和郡主抗衡？可有一点你说对了，杭家有恩与我，如果我能帮的，就是用我的命也会帮杭家的。”
望舒沉思，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过了一会儿他把铜钱交给田秀慧：“这枚铜钱是飞影会的信物，到呼图以后你拿着去找丐帮，他们会平平安安地送你回到金陵。不过······”
田秀慧警觉起来：“不过什么？”
“朔风高价向唐家军买的粮草我找到位置了，就在前面的乌弋谷。你去把他们调动粮草的印章偷过来，我就把这个铜钱给你。你就可以平安回去见家人了。”
田秀慧内心甚至是想翻白眼：“我？我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
望舒笑了：“还偏偏只有你有这个本事。他们听命于陈钦，你扮做陈宝珠的模样，你们会信你的。”这与陈钦有什么关系？田秀慧只觉得当时的李修涯欺骗了她，难不成陈钦被妻子陆卓君策反早就背叛了大梁？那邵遵和央金呢？他们两个人不会是在演戏给大梁看？可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景默为央金运功解毒，《五全内经》功法温和，是景家先人用来修身养性的。这个功法不大难学，但是只有景家后人才可以学习，当年杭植有过人天赋，景德元帅便存私心收她为徒，不但传授《五全内经》还有《玉观剑法》。央金感觉浑身发热，和硕特下的毒己经全部散出，她的嘴唇也不似从前苍白，有了血色。
“多谢将军。我们在这里等等秀慧吧。凄凉犯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您施了功法，应该也累了。”央金将外衣穿上，看见景默额头冒着细细的汗珠。央金的脸蛋红扑扑的，她迅速躲过脸，把一方帕子从怀里拿出来，眼神躲着景默，还要为他擦汗。
景默迅速握住央金细白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央金低下头，她在大梁长大，女子的含蓄让她无法开口，支支吾吾：“将军一路护我与弟弟周全。若能平安回家，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
景默甩开央金的手腕，声音冷漠：“央金公主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
邵遵揭开帘子走回来，他是感激景默的，但也看不得自己的姐姐被这样对待。他和景默擦肩而过，扶住姐姐的肩膀：“姐姐，我们快到呼图了。公主殿下派了亲信来接我们。您好好休息。”
央金看着弟弟：“秀慧呢？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里自己走了。”邵遵轻轻拍着姐姐的背，只能细声安慰。
于此同时，在这个小小的村庄，田秀慧接触到了重州贪污案的首接相关人员。或许前面是试探，总之望舒告诉了田秀慧更残忍的真相。陈钦根本不是自己交代的，是望舒杀了在朔风的接头人拿到了朔风的账簿后扔在陈钦面前他才愿意承认的。此事牵扯唐家军，当时陛下震怒，彻查账本上的所有人员。
“其实飞影会己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吏部尚书一家惨死，那伙人大概率就唐家的唐畚放进来的。可怜唐家满门忠烈出了这样一个败类。他以为迅速挑起战争陛下就无暇顾及此事处置他了。可是啊，天子的心思最难揣摩。陈钦觉得对不起亡妻，对不起北斯的神女，他是自杀的。”望舒的每一句话都让田秀慧无言，只能震惊地、安静地听着，“我瞧你像好苗子，我们飞影会效忠陛下，是陛下最忠诚的刀。你要是能把调粮的印拿出来，我保你日后官至一品。”
“我去拿。”田秀慧答的轻快，但不是为了官至一品，“那本来就该吃进我们重州人的肚子，就该我拿回来。我可以不平安回到大梁，你要答应我另一件事情。”
“说。”
“让那些百姓跟着我们到呼图吧。往前的就算了，之后的钱，你记在心里，回到大梁，我给你双倍。”
望舒笑了，“你怎么和阿植一样，财大气粗的。”说着他就又沉下脸，“真希望阿植能平安。如果我是景康，我一定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险境。”
田秀慧吃下最后一口饭，心情是落寞的，她想到很多人，洛家的兄妹、杭家的所有人以及自己的家人，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望舒把人交给了自己的亲信，交代不要再收费用了，这笔大钱有位心善的大户替他们交了。然后就带着田秀慧到乌弋谷去。
乌弋谷人烟稀少，粮仓的位置实在打眼。
“欸！少主人来了。”
田秀慧心里腹诽，难怪给自己换了身新衣服，原来有这样用处。
里面有人走出来，用朔风话问：“什么少主人？”田秀慧假装听不懂，冲着望舒发脾气：“太冷了！我不要在外面。和他们说，我爹爹给我留il信叫我来这里的。”
那封早就被望舒搜到的密信从田秀慧怀里拿了出来递给那群人看。
那些人自然不可思议，先恭敬请他们两个回去暖身子，让一个懂汉语的人过来和田秀慧说话。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这个人田秀慧没有见过，大概率陈宝珠也没有见过。田秀慧怯怯端起茶杯，模仿印象里陈宝珠的姿态：“我是从前重州宝县主簿陈钦的女儿，我是陈宝珠。”
“我算是你舅舅。”男人突然感概，“我是你母亲陆卓君的哥哥，我叫陆追。你出生的时候我还见过你，自从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以后，我这里常年备着你的东西，时刻盼望着你能到我身边来。”陆追拍拍手，一个侍女递了一碟点心上来，举在田秀慧面前：“小姐，请用点心。”
田秀慧遵照礼数先起身要谢过舅舅，再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边，突然，她皱了眉头，猛烈咳嗽：“舅舅，这有花生。”
陆追才作大事不好，拿掉田秀慧手里的点心，给她递了水，怒斥侍女：“没用的东西！小姐吃不得什么都不知道吗？拿下去，备羊肉火锅，为小姐和这位好汉接风洗尘。”
田秀慧咳得难受，看的望舒是五体投地，他以前不是没想过要找个年龄相仿的女孩过来诓骗，可没到陈宝珠和田秀慧这个份上的，很多细节都容易被忽略。如果田秀慧没有出现，他大概率要强攻了。就是烧了也不能留一点。
田秀慧称望舒是自己的好友，和陆追围坐在桌子前吃火锅，她前几天吃的饱，望舒没有亏待她，所以现在吃得并不夸张。陆追开始询问细节了，但田秀慧进进出出朔风两回，将自己的经历随便说些都足够了。
“舅舅，我有个好友，叫田秀慧。我说我爹爹在朔风给我留了东西，我怕战后都灰飞烟灭了，请她替我办了通行证，才过得来的。”
陆追是心疼的表情，给田秀慧夹了一块羊肉：“田秀慧？我听领主说过一二。是个狠角色，把海达的王妃带到陇州去了。气得王连下了几道命令，这里的粮食就是那天起开始动用的。”
从别人嘴里听着自己的丰功伟绩，田秀慧有些不习惯。“这一路肯定可辛苦吧。”陆追又问。“还好，我遇到望舒了。他在朔风好久了，我告诉他要去哪里，他就带我来这里了。”
陆追的试探还在继续：“重州宝县去年的灾可严重啊。你都饿瘦了，被你爹牵连的······”
田秀慧立刻酝酿了情绪，眼泪喷涌而出，抱着手臂哭泣：“舅舅！我在杭家为奴为婢，还好是碰见了秀慧，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办法从杭家出来了。舅舅，我爹死了！我到上京收殓他的尸体送他回重州安葬以后才知道这封信的。要是我知道我还有亲人在世上，我······”
伟大的政治家都是优秀的表演家。
连望舒听着都有些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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