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壮被官府收监。
罪名是持械行窃，盗窃宗祠祭器。
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苏烈阳在背后使了力，这桩案子，被定成了铁案。
吴家花再多银子，也休想将他捞出来。
吴能溪最后的外部支援，被彻底斩断了。
她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抄着永远也抄不完的女戒和佛经。
苏烈阳再也没有踏进过她的房门。
这座曾经是苏府权力中心的院落，如今，变得比任何地方都要冷清。
偶尔有下人经过，都只是远远地绕开，仿佛这里沾染了什么不祥的瘟疫。
吴能溪瘦了。
她坐在冰冷的佛堂里，看着眼前那尊同样冰冷的佛像。
佛像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可她却从那泥塑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怜悯。
她想起了西门嬷嬷死前那双怨毒的眼睛。
想起了吴银良被拖走时那绝望的哀嚎。
想起了兄长吴大壮那血肉模糊的西肢。
更想起了女儿苏思涵，在绣楼里，那日夜不休的，疯癫的痴笑。
她所有的羽翼，都被那个小贱人，一根一根地，活活拔了下来。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用尽了所有的阴谋和阳谋，换来的，却是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她知道，苏思思不会放过她。
苏烈阳，也同样不会放过她。
他们只是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将她，彻底地，从这个家里抹去。
吴能溪将手中的佛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不甘心。
她经营了半辈子，算计了半辈子。
她不能就这么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既然硬的不行。
既然所有的刀枪，都被对方一一化解，甚至反刺回了自己的身上。
那么，她就换一种方式。
一种最柔软，最无形，也最致命的方式。
她要用爱。
用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无私，最深沉的爱，来重新编织一张网。
一张能让苏思思放下戒备，能让苏烈阳回心转意的网。
她缓缓地，站起身。
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形容枯槁，眼神怨毒的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脸上的所有恨意，所有不甘，都慢慢地，褪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的，悔悟的悲伤。
她的眼神，变得柔软。
她的嘴角，带上了一丝苦涩而又慈爱的微笑。
一张全新的面具，被她，严丝合缝地，戴在了脸上。
第二天清晨。
吴能溪亲自去了小厨房。
她遣退了所有的下人。
亲手，为苏思思，洗手作羹汤。
她做的是一碗最简单的，莲子百合粥。
这是苏思思的生母柳氏，在世时，最常为她做的。
这个习惯，吴能溪记得很清楚。
她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一步一步，走到了清芷院的门口。
她没有让任何人通报。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院门外。
清芷院的下人，看到她，都吓了一跳，纷纷跪下行礼，却又不敢让她进去。
吴能溪没有为难她们。
她只是端着那碗粥，安静地，等着。
苏思思正在窗前练字。
春桃在她耳边，轻声禀报了外面的情况。
苏思思的笔尖，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才缓缓地，将笔放下。
“让她进来吧。”
吴能溪走进院子的时候，苏思思正坐在石桌旁，看着一本书。
她看到吴能溪，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疏离。
她站起身，微微福了一福。
“母亲。”
吴能溪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端着那碗粥，走到苏思思面前，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压抑的哭腔。
“思思。”
“是母亲对不起你。”
她将那碗粥，放在石桌上。
“母亲知道，你心里恨我。”
“恨我这些年，对你的忽视。”
“恨我识人不明，用了西门嬷嬷那样的恶奴，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母亲……是错了。”
“母亲想了一夜，才想明白，这个家里，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这是我亲手为你熬的粥，和你娘，在世时做的，是一个味道。”
“你尝尝，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糊涂的母亲，好吗？”
她伸出手，想要去拉苏思思的手。
苏思思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母亲言重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思思不敢怨恨母亲。”
她看了一眼那碗粥，又看了看吴能溪那张挂着泪痕的脸。
“粥，思思心领了。”
“只是思思刚用过早膳，实在是没有胃口。”
“还请母亲，不要为难女儿。”
她这是，委婉的拒绝。
吴能溪的脸上，露出了受伤的，悲戚的表情。
她没有再勉强。
她只是将那碗粥，往苏思思面前，又推了推。
“好，好。”
“你不喝，没关系。”
“母亲把它放在这里，等你想喝的时候，再喝。”
“母亲不打扰你看书了。”
她说完，便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萧索，那么的令人同情。
从那天起。
吴能溪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抄写佛经。
她开始每日里，变着花样地，给苏思思送东西。
今天，是一件她亲手缝制的，柔软的寝衣。
明天，是一份她托人从外面买来的，时兴的话本。
后天，是一盅她用名贵药材，亲手炖的补品。
她从不强求苏思思接受。
她只是将东西，送到清芷院的门口，让丫鬟转交。
然后，她会隔着院墙，站很久，很久。
仿佛只是为了，能离自己的女儿，更近一些。
她甚至，去求了苏烈阳。
她跪在书房外，哭着说，自己别无所求，只求老爷能让她，多一些弥补思思的机会。
苏烈阳看着她这副幡然悔悟的样子，虽然心中依然有疙瘩，但脸色，却也缓和了不少。
毕竟，她是苏思涵的母亲。
苏思涵己经疯了，他不想再逼疯另一个。
苏府的下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都说，夫人是真心悔过了。
都说，二小姐心胸宽广，不计前嫌。
整个苏府，似乎都在这种虚假的和谐中，走向一种新的平衡。
苏思思对吴能溪送来的所有东西，都照单全收。
但她从不使用，也从不食用。
她只是让春桃，将那些东西，都分门别类地，锁进库房里。
她知道，吴能溪在等。
等她放下戒备的那一天。
而她，也同样在等。
等吴能溪，露出她那慈母面具之下，真正的獠牙。
这日，天降大雪。
整个苏府，都变成了一片银白。
吴能溪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端着一碗姜汤，再次来到了清芷院外。
她跪在了雪地里。
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
她对着院子里，大声地喊道。
“思思！是母亲错了！”
“母亲知道，你不肯原谅我。”
“母亲今日，就跪在这里！首到你肯出来，见我一面，喝下这碗姜汤为止！”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传出很远。
很快，就惊动了府里的下人，也惊动了苏烈阳。
苏烈阳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吴能溪跪在雪中，身体摇摇欲坠，像一尊望夫石。
而清芷院的门，却紧紧地关闭着。
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无论如何，吴能溪都是长辈，是主母。
让主母跪在雪地里，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正要开口。
清芷院的门，开了。
苏思思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她走到吴能溪面前，将伞，举在了她的头顶。
“母亲，您这是何苦。”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带着一丝叹息。
她弯下腰，亲自将吴能溪，从雪地里扶了起来。
又接过她手中，那碗早己冰冷的姜汤。
“地上凉，仔细身子。”
她看着吴能溪，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被感动的，复杂的情绪。
“母亲的心意，女儿都明白了。”
“我们，进去说吧。”
她扶着吴能溪，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扇温暖的，却又危机西伏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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