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能溪变了。
这是整个苏府，所有下人，最首观的感受。
她不再抄经念佛。
她开始每日清晨，亲自去给苏烈阳请安。
她为他奉上新沏的热茶，为他整理有些褶皱的衣领。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婉而又带着一丝愧疚的笑容。
她不再提自己的委屈，也不再提女儿苏思涵的疯病。
她开始，用一种近乎于讨好的方式，关心起了苏思思。
苏烈阳的书房里。
吴能溪正小心翼翼地，为他研着墨。
苏烈阳看着账本，眉头紧锁。
吴银良留下的那个烂摊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老爷。”
吴能溪的声音，柔得像水。
“您也别太劳累了，身子要紧。”
苏烈阳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吴能溪看着他疲惫的神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都怪我。”
“若不是我这些年，只顾着后宅的安宁，忽略了账目上的事，也不会让吴银良那样的奸奴，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她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苏烈阳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吴能溪看准时机，又继续说道。
“不过，咱们苏家，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的话，让苏烈阳抬起了头。
“此话怎讲？”
吴能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才发现，思思那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您看，从活埋那件事开始，到西门嬷嬷，再到吴银良。”
“每一次，府里出了大事，她虽身处旋涡，却总能处变不惊，条理清晰。”
“尤其是上次，吴银良那本假账，连您和我，都被蒙在鼓里。她一个女儿家，只是随意翻了翻，就看出了里面的破绽。”
“这份心思，这份缜密，别说是涵儿，就连我这个做了半辈子主母的人，都自愧不如啊。”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每一个字，都在不动声色地，抬高苏思思。
苏烈阳听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确实。
思思这个女儿，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也让他，感到了太多的愧疚。
吴能溪见丈夫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她放下墨锭，走到苏烈阳身后，轻轻地，为他捏着肩膀。
“老爷，我如今，也是心灰意冷了。”
“涵儿变成了那副模样，我这个做母亲的，活着也没什么盼头了。”
“这苏家的内务，我是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管了。”
“依我看，不如，就让思思来学着管家吧。”
“她聪慧，又得您疼爱。让她早些接触这些事，将来，也能为您分忧。”
“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她的一点补偿。”
这番提议，听起来是那么的大度，那么的无私。
一个真心悔过，一心只想弥补庶女的慈母形象，跃然纸上。
苏烈阳的心，彻底被打动了。
他转过身，握住吴能溪的手。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你放心，涵儿的病，我会请遍天下名医，一定能治好。”
“至于思思……”
他沉吟了片刻。
“也好。”
“就让她，先从旁协助，学着处理一些内宅的琐事吧。”
捧杀之计，正式拉开了序幕。
苏思思被叫到了书房。
当她听到父亲让她协助吴能溪，学习管理家务的时候。
她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惶恐。
“父亲，这……这怎么使得。”
“女儿年幼，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担此大任。”
苏烈阳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更加怜爱。
“不懂，就学。”
“有你母亲在旁边教你，怕什么。”
“我相信你。”
苏思思没有再推辞。
她跪下，对着苏烈阳和吴能溪，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女儿，谢父亲母亲信任。”
“女儿一定，尽心竭力，不让父亲母亲失望。”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开始。
苏思思接手的第一个差事，是为即将到来的冬至家宴，采买和布置。
吴能溪将一本厚厚的，记录着往年家宴规制的册子，交给了她。
“思思，你放手去做。”
“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去库房里取。人手不够，就只管去调派。”
“母亲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
她给了苏思思最大的权力，和最少的干预。
苏思思领了差事，便开始着手准备。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宴的菜单，做了大刀阔斧的改动。
往年的冬至家宴，都是大鱼大肉，极尽奢华。
苏思思却将菜单，换成了以清淡，养生为主的菜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归来！被活埋的复仇千金！她给出的理由是。
“父亲近来劳心劳力，饮食上，宜清淡，不宜油腻。”
这个理由，孝心可嘉。
家宴当日。
当苏烈阳看着满桌子清汤寡水的菜肴时。
他那原本因为生意顺心而带着几分笑意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
他所谓的劳累，需要的是美酒佳肴来犒劳，而不是这些寡淡得像药膳一样的东西。
他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整场家宴，气氛都有些沉闷。
苏思思做的第二件事，是更换府中下人冬衣的料子。
吴能溪为她挑选的，是往年常用的，结实耐磨的棉布。
苏思思却觉得，那棉布颜色暗沉，不够体面。
她大笔一挥，将所有下人的冬衣，全都换成了价格贵了三倍不止的，一种带着暗纹的细绒布。
她给出的理由是。
“苏府如今，不比往日。下人的衣着，也代表着主家的脸面。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这个理由，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可当苏烈阳看到账房呈上来的，那笔远超预算的支出单时。
他的眉头，再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是个商人，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不必要的，华而不实的开销。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体面，而是愚蠢的浪费。
苏思思做的第三件事，是处理一桩下人间的纠纷。
两个负责洒扫的婆子，为了争一块地盘，打了起来，其中一个，还不小心，打碎了廊下的一个花瓶。
按照家规，打架斗殴，损毁财物，是要杖责二十，扣罚三个月月钱的。
苏思思在问明情况后，却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让两个婆子，互相道歉。
然后，她自己掏了腰包，赔偿了那个花瓶的钱。
她给出的理由是。
“大家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宽厚待人，家和，才能万事兴。”
这个理由，充满了仁慈和善意。
可当这件事情，传到苏烈阳耳朵里的时候。
他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无规矩，不成方圆。
一味的宽厚，只会让下人觉得，主子软弱可欺。
长此以往，这苏家，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一件件，一桩桩。
苏思思犯下的“错误”，都不大。
每一个，都有着听起来，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每一个，都精准地，踩在了苏烈阳最不喜欢的点上。
铺张浪费。
不识大体。
妇人之仁。
终于，在苏思思又一次，因为觉得“府里太过肃静，没有生气”，而自作主张，买了一支戏班子，要在家中连唱三天大戏之后。
苏烈阳，彻底爆发了。
他将苏思思，叫到了书房。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斥责。
他只是看着她，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思思。”
他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只是，这管家之权，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考虑得还不周全。”
“往后，这些内务之事，你还是不要再插手了。”
“你就在你的院子里，好好地，读读书，绣绣花。”
“学着做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吧。”
他这是，用一种最温和，最体面的方式，收回了她的权力。
苏思思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委屈和羞愧的表情。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父亲，是女儿无能，让您失望了。”
“女儿……女儿只是想为您分忧……”
她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地上。
苏烈阳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愧疚。
是他太心急了。
她毕竟只是个孩子。
这些年，又受了那么多苦。
他怎么能要求她，像一个成熟的主母一样，面面俱到呢。
他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怪你。”
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是为父，想得不周到。”
“你还小，这些事，慢慢来，不着急。”
一场精心策划的捧杀之计，就以这样一种方式，无声无息地，被化解了。
吴能溪在自己的院子里，听到这个消息时。
她将手中的一串佛珠，狠狠地，捏成了粉末。
而苏思思，在回到清芷院后。
她脸上的所有委屈和羞愧，都瞬间褪去。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笔。
在一张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棋盘一样的图纸上。
代表着吴能溪的那颗棋子旁边，轻轻地，画上了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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