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被带进了书房。
她一进门，就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不敢抬头，只是将额头，死死地贴着冰冷的地砖。
苏烈阳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
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在王婆子和吴能溪之间，来回地扫视。
苏思思半靠在苏烈阳身边的软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的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了王婆子的身上。
那目光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的期盼。
“抬起头来。”
苏烈阳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王婆子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主位上那个威严的男人，也看到了他身边那个病弱的少女。
更看到了，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杀意的，吴能溪。
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问你。”
苏烈阳缓缓开口。
“十六年前，苏府大夫人的那一胎，可是你接生的？”
王婆子连忙磕头。
“回……回老爷，是……是老奴。”
“好。”
苏烈阳点了点头。
“那我再问你。”
“我女儿思思，出生之时，可有什么异象？”
“她的母亲，柳氏，临终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苏烈阳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王婆子的心上。
王婆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同样阴冷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夜晚。
她想起了柳夫人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也想起了，吴能溪事后，塞给她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时，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
“回……回话！”
周武在一旁，厉声喝道。
王婆子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偷眼，看了一眼吴能溪。
吴能溪的眼神，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绕着她。
她知道，她该怎么说。
“回老爷。”
她定了定神，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
“二小姐出生之时，天降红霞，乃是……乃是大吉之兆。”
“柳夫人看到二小姐，高兴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她……她临终之前，拉着老奴的手说，让……让老奴转告老爷，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照顾二小姐。”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安抚了苏思思，又撇清了所有的嫌疑。
苏烈阳听完，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转过头，看着苏思思，声音也温柔了下来。
“思思，你听到了吗？”
“你母亲，是爱你的。”
“你不是什么不祥之人。”
苏思思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却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微笑。
“嗯。”
她点了点头。
“女儿……听到了。”
她挣扎着，从软榻上坐起身。
“父亲，女儿……想亲自，跟王婆婆，说几句话。”
苏烈阳没有拒绝。
他对着王婆子说。
“二小姐身子弱，你过去回话。”
王婆子连忙膝行几步，爬到了软榻前。
苏思思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婆婆，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弱。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我这里，有一件母亲的遗物。”
她说着，从自己的枕下，摸出了一个用素色手帕，包裹着的东西。
她将手帕，递到王婆子面前。
“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支玉簪。”
“我想……请婆婆，代我，将它，放到母亲的牌位前。”
“告诉她，女儿……一切都好，请她……放心。”
王婆子看着那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疑惑。
她不明白，这位二小姐，为何要这么做。
但她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支玉簪。
“是，二小姐，老奴……一定办到。”
苏思思看着她，笑了笑。
那笑容，纯净，而又无害。
“好。”
她重新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累了。”
苏烈阳见状，立刻挥了挥手。
“好了，都退下吧。”
他亲自抱起苏思思，将她送回了清芷院。
王婆子，也被周武，派人送到了府中的一间客房，暂时安置了下来。
吴能溪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书房。
她的心，依然悬在半空中。
虽然，王婆子没有乱说话。
但只要这个人，还活在世上一天，她就是一颗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炸弹。
不行。
她必须死。
而且，必须尽快。
当夜。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王婆子下榻的客房。
客房里，一片寂静。
王婆子似乎己经睡熟了。
黑影走到床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
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本该熟睡的王婆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有一片惊恐。
“你……你是谁！”
她尖叫一声，翻身就想下床。
黑影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醒来。
他不再犹豫，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朝着王婆子的胸口，刺了下去。
王婆子惨叫一声，用手去挡。
匕首，刺穿了她的手掌，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她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朝着门口跑去。
“救命啊！杀人啦！”
她的呼救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黑影见一击不成，心中又急又怒。
他追了上去，一脚将王婆子踹倒在地。
他举起匕首，就要再次刺下。
王婆子在地上，拼命地打滚，躲闪。
她滚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口用来浇花的，半满的水井。
王婆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朝着那口水井爬去。
黑影追到井边，一脚踩住她的后背。
他狞笑着，将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她的后心。
王婆子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个身。
她没有去挡那把匕首。
而是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黑影的小腿上。
黑影吃痛，惨叫一声，脚下一松。
王婆子就趁着这个机会，身体一翻。
“噗通”一声。
她自己，掉进了那口不深的水井里。
黑影看着黑漆漆的井口，愣住了。
而此时，府里的护院，己经被惊动了。
火把，从西面八方，亮了起来。
脚步声，叫喊声，越来越近。
黑影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捂着流血的小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当周武带着人，赶到的时候。
只看到了院子里，那一片凌乱的血迹。
和一个，黑漆漆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井口。
他们将王婆子，从井里捞了上来。
她己经没气了。
不是淹死的。
她的后心，插着一把匕首。
一击毙命。
她是在落水前，就己经死了。
周武看着王婆子的尸体，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证人。
苏家目前最重要的证人。
就这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灭口了。
他无法向老爷交代。
他立刻下令，封锁整个苏府，挨个排查。
很快，他们就在吴能溪院子里的一个下人房里，找到了那个凶手。
一个腿上带着咬伤，身上还沾着血迹的，吴家的家生子。
人证物证俱在。
当这个消息，传到苏烈阳耳朵里的时候。
他正在为苏思思，掖着被角。
他听完周武的禀报，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
眼中，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属于丈夫的温情。
只剩下冰冷的，彻骨的杀意。
他一言不发地，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
而床上的苏思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了白日里的病弱。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的平静。
她从枕下，拿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玉簪。
而是一块用手帕，包着的一小块，干涸的，带着暗红色血迹的布片。
那是在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王婆子为柳氏接生时，匆忙间，从柳氏身下，偷偷藏起来的。
那上面，有柳氏的血。
血里，有毒。
一种无色无味，能造成产后血崩假象的奇毒。
这是苏思思，在周武找到王婆子之后，去见她的那一个时辰里。
用一根金条，和对她家人安全的承诺，换来的。
她也拿到了那支玉簪。
只不过，那支玉簪，早己随着王婆子的尸体，一同沉入了井底。
成了另一件，永远也说不清的，死无对证的“证据”。
吴能溪。
你以为，杀了证人，就结束了吗？
不。
这才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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