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的死，像一块巨石，投进了苏府这潭早己浑浊不堪的深水里。
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和恐惧之中。
凶手，是吴能溪院子里的家丁。
动机，是杀人灭口。
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指向了那个被禁足在主院里的女人。
苏烈阳站在主院的门口，站了整整一夜。
他没有进去。
他也没有再下任何命令。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被风霜侵蚀的石像。
天亮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书房，也没有去祠堂。
他去了清芷院。
苏思思“刚刚”醒来。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她看到父亲眼中的血丝，和那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容颜。
她的心，没有丝毫的波澜。
“父亲。”
她轻声地，唤了一声。
苏烈阳走到床边，坐下。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安慰她，告诉她，王婆子的死，与她无关。
可他知道，他说不出口。
因为，王婆子的死，就是因她而起。
是他，为了满足女儿一个卑微的愿望，将这个无辜的老人，从乡下带回了京城。
也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惨死在了自己的府里。
“思思。”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为父……对不起你。”
“也对不起……王婆婆。”
苏思思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恐惧。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父亲，不怪您。”
“要怪，就怪女儿的命，太硬了。”
“所有……所有沾惹上我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的话，像一根根针，扎进苏烈阳的心里。
“父亲。”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
“女儿，有一样东西，想给您看。”
苏烈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苏思思从枕下，拿出了那个用素色手帕，包裹着的东西。
不是那支白玉簪。
而是另外一个，看起来更小，也更柔软的东西。
她将手帕，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块早己干涸，变成了暗褐色的，一小块布片。
布片上，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刺目的，鲜红的血迹。
而在血迹的中央，用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于黑色的血，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吴氏……汤……毒……”
这块布片，是苏思思，在前一日，从王婆子那里，换来的。
王婆子当年，在为柳氏接生时，发现了异常。
柳氏产后，喝下了吴能溪亲手端来的一碗“补汤”。
随即，便开始血流不止。
柳氏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身边的一块布片，蘸着自己的血，写下了这几个字。
她将布片，死死地攥在手里。
王婆子在为她整理遗体时，发现了这块布片。
她被吓坏了。
但同时，她也留了个心眼。
她偷偷地，将这块布片，藏了起来。
她知道，这东西，或许在将来，能成为她的保命符，或者，是敲诈勒索的筹码。
苏思思，用一根金条，和对她家人未来的承诺，让她将这个隐藏了十六年的秘密，吐了出来。
也让她，将这块致命的“血书”，交给了自己。
苏烈阳看着那块布片，看着上面那几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那块布片，却又不敢。
他怕，自己一碰，那段被他刻意遗忘了十几年的，血淋淋的真相，就会彻底爆发。
“这是……”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这是王婆婆，昨日，交给女儿的。”
苏思思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说，这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她说，当年，母亲在产后，喝下了……喝下了母亲……吴夫人，亲手端来的一碗安神汤。”
“然后，就开始血崩不止。”
“母亲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了这几个字。”
“王婆婆害怕，不敢声张。吴夫人事后，又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永远离开京城。”
“她便将此事，藏在了心底，一藏，就是十六年。”
苏思--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捅进苏烈阳的心脏。
安神汤。
吴氏。
毒。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确实记得，吴能溪在柳氏产后，表现得格外贤惠。
她亲自守在产房外，亲自去厨房，盯着下人，为柳氏熬了一碗补汤。
又亲自，端了进去。
当时，他还为她的贤良大度，而深深地感动。
他以为，她是真的，将柳氏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妹。
他做梦也想不到。
那碗所谓的“补汤”，竟然是一碗，催命的毒药。
他的妻子。
他孩子的母亲。
竟然是被他，被他这个愚蠢的，瞎了眼的丈夫，亲眼看着，喝下了毒药，惨死在了他最信任的另一个女人的手里。
“啊——！”
苏烈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至极的咆哮。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一把，抓起了那块血布，死死地攥在手心。
那块布，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这些年，对柳氏的愧疚。
他对吴能溪的信任。
他对这个家的经营。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血淋淋的笑话。
他被骗了。
他被这个枕边的毒妇，骗了整整十六年！
他养虎为患，引狼入室！
他甚至，还让这个杀妻的凶手，成了他苏家的主母，享尽了荣华富贵！
“吴！能！溪！”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
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刺骨的杀机。
他没有再看苏思思一眼。
他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转身，冲出了清芷院。
他要去杀了那个女人。
他要亲手，将她，碎尸万段！
清芷院里。
苏思思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
她走到窗边，看着父亲那如同疯魔一般，冲向主院的背影。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在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深处。
一朵小小的，复仇的火焰，正静静地，燃烧着。
母亲。
你看到了吗？
女儿，为您报仇了。
接下来。
就是让整个吴家，为您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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