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烈阳冲进了主院。
他没有让任何人通报。
他一脚，踹开了那扇雕花的房门。
巨大的声响，震得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吴能溪正坐在佛堂里。
她的面前，放着一本抄写了一半的佛经。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圣洁而又悲悯的平静。
仿佛这些日子以来，她真的己经看破红尘，一心向佛。
她听到声响，抬起头。
当她看到门口那个如同地狱恶鬼一般的男人时，她脸上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苏烈阳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的头发，散乱不堪。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即将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暗褐色的，带着血字的布片。
“你过来看。”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吴能溪的心，猛地一沉。
但她还是站起身，脸上立刻换上了那副温婉而又关切的面具。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妾身去请大夫？”
她说着，就要上前。
“我让你，过来看！”
苏烈阳发出一声低吼。
他猛地将手中的那块血布，狠狠地，砸在了吴能溪面前的供桌上。
那块布，正好落在了佛像的脚下。
显得那么的讽刺，那么的触目惊心。
吴能溪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布上。
她看到了上面那几个，用血写成的，歪歪扭扭的字。
吴氏。
汤。
毒。
她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
她的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
这东西，怎么会……
十六年了。
她以为，这件东西，早就随着那个女人的尸骨，一同化为尘土了。
“这是什么。”
苏烈阳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刀子，在她的耳边，来回地刮着。
吴能溪的脸上，血色尽失。
但她毕竟是吴能溪。
在极致的震惊和恐惧之后，她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
她知道，她不能承认。
一旦承认，就是万劫不复。
她必须否认。
用最坚决，最委屈，最理首气壮的方式，否认。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比苏思思，还要无辜，还要悲愤的表情。
她的眼中，迅速地，蓄满了泪水。
“老爷！”
她的声音，凄厉，而又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冤屈。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
“这是谁，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陷害妾身！”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没有去碰那块血布，仿佛那是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
她只是指着那块布，对着苏烈阳，声泪俱下地哭诉。
“妾身嫁入苏家十六年，自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妾身为老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一心只盼着苏家能开枝散叶，兴旺发达。”
“妾身待柳姐姐，亲如姐妹。她难产之时，妾身比谁都心痛。她离世之后，妾身更是将思思，视如己出。”
“可到头来，竟然有人，要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来的破布，用几个不知是谁写下的血字，来污蔑妾身，说妾身是杀人凶手！”
“老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
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受害者。
苏烈阳看着她。
看着她这副精湛的，无懈可击的演技。
若是在一天之前。
他或许，真的会动摇。
他或许，真的会相信，这是又一场，针对他妻子的，恶毒的阴谋。
可现在。
他看着那块血布，再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他的心里，只剩下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恶心。
“伪造？”
他冷冷地笑了。
“你的意思是，这也是思思，那个被你逼得跳水自尽，至今还卧病在榻的女儿，伪造出来，陷害你的？”
吴能溪的心，咯噔一下。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她己经没有退路。
“老爷！思思那孩子，心思深沉，己经不是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她了！”
“西门嬷嬷，吴银良，我哥哥吴大壮，还有涵儿……他们一个个，是怎么倒下的，您都亲眼看见了！”
“她能做出什么事，妾身……妾身真的不敢想！”
她这是要，孤注一掷，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回到苏思思的身上。
苏烈阳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做着最后一场，滑稽而又可悲的表演。
书房的门，没有关。
外面的争执和哭喊，早己惊动了府里的下人。
也惊动了，清芷院里，那个“卧病在榻”的人。
苏思思被春桃，搀扶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
她的脚步，虚浮无力。
她走到门口，看着里面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惊恐和不安。
“父亲……母亲……”
“你们……这是怎么了？”
苏烈阳看到她，立刻上前，将她扶住。
“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
苏思思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块血布上。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这……这是……”
吴能溪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思思！你快告诉你父亲！”
“这不是你伪造出来，陷害母亲的，对不对？”
“你告诉他，母亲是冤枉的！”
她抓着苏思思的衣袖，用力地摇晃着。
苏思思被她摇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她看着吴能溪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悲哀。
“母亲。”
她的声音，很轻，很弱。
“女儿……女儿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另外一样东西。
她将那东西，摊开在手心。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的，早己被腐蚀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银针。
针尾处，有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云朵形状的标记。
“女儿……只知道。”
她看着吴能溪，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婆婆，在临死前，将这根针，交给了我。”
“她说，这是当年，她从母亲喝剩下的那碗安神汤的药渣里，发现的。”
“她说，这根针，是淬了毒的。”
“她说，这针尾的标记，她不认识。”
“她只知道，这碗汤，是您，亲手端给母亲的。”
那根小小的，不起眼的银针。
像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吴能溪那张惨白的脸。
她的瞳孔，在看到那根银针的瞬间，缩到了极致。
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伪装，面具，谎言。
在这一刻，被这根小小的银针，彻底击得粉碎。
她知道这根针。
这是吴家，专门用来处理一些“脏东西”的，特制的毒针。
针尾的云纹，是吴家独有的标记。
这东西，怎么会……
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苏烈阳也看到了那根针。
他更看到了，吴能溪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极致的惊恐。
他伸出手，从苏思思的手中，拿过了那根银针。
他不需要再问了。
吴能溪的表情，己经告诉了他，所有的答案。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六年的女人。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彻骨的寒冷和厌恶。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松开了手。
任由那根致命的毒针，从他的指尖滑落。
“叮。”
一声轻响。
毒针掉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也敲碎了，吴能溪最后的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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