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要办酒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几天就传遍了整个东山坪。亲友邻里们有事没事都爱往李三的小院凑,瞧瞧热闹,搭把手,原本冷清的小院一下子变得熙熙攘攘,笑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过年。
二肉奶奶自告奋勇守着灶房,从早到晚烧着茶水,壶嘴冒的热气就没断过,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嘴里念叨着“大喜,大喜”。老虎和根深两个老头也闲不住,佝偻着腰帮着拾掇院子里的垃圾,把碎砖烂瓦归置到墙角,时不时还指点年轻人两句。李三的兄弟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有的搬石头垒灶台,有的爬上屋顶修补漏雨的瓦片,有的拿铁锨平整院子,还有的在加固院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股子兴头,仿佛办喜事的是自家。
温老板送的那几尺湖蓝色布料,孟桃打算缝条新裙子。她坐在炕沿上做着针线活,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院里忙碌的身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银针好几次没头没脑地扎在指头上,渗出点点血珠,她“嘶”了一声,把手指凑到嘴边吮着,抬眼看向院里——张尚海正踩着梯子糊窗纸,浆糊抹得满脸都是,像只花脸猫;二板头扛着根新劈的木杆,跟老虎叔比划着要在院角搭个凉棚,好让宾客们吃饭时能遮阳;李三的舅舅崔白蹲在门槛上,慢悠悠抽着旱烟,眼睛却盯着墙角那堆刚捡来的鹅卵石,琢磨着挑几块平整的当临时桌腿。
满院的声响像团暖烘烘的棉絮,裹得人心里发慌。孟桃低头瞅着那条湖蓝色的裙子,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蚯蚓。她本该高兴的,李三前几天还捧着布料说:“这颜色衬你,穿在你身上,比张财主家闺女的绸缎裙还好看,到时候保证让你风风光光的。”
可指尖的疼总往心里钻。她悄悄摸了摸炕席底下,空荡荡的,只有层薄薄的灰。那些被她换成烟膏的银子,此刻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让她坐立难安,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桃子,茶没了!”二肉奶奶在灶房喊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孟桃慌忙放下针线,擦了擦手往灶房走。路过院子时,张尚海从梯子上探下头,看见她手里的布料,咧嘴笑道:“嫂子,新裙子快缝好了?到时候让三哥背着你绕村走,保管比谁家娶媳妇都风光!”
“送肉的樊老板来了!”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吆喝,像块石头砸进热闹的人堆里。
孟桃的心脏猛地一跳,差点脚下拌蒜,下意识就想往屋里躲,可慌不择路,反倒愣在原地。
众人蜂拥着围上去,七手八脚帮樊老板把半扇猪肉从板车上卸下来,扛进院子。肉案早就支好了,猪肉一放上去,院子里瞬间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就炸开了锅。村里百姓一年到头难得见回肉,有的人甚至三五年没沾过荤腥,此刻见了这油光水滑的猪肉,眼睛都首了,比见了俊俏娘们还稀罕。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肥膘,沾了一手油,赶紧凑到鼻头拼命吮吸,嘴里啧啧赞叹:“好猪肉,好猪肉啊!”
“那是!这可是马财主家养了一年多的大肥猪,看看这肥膘,得有三寸厚,炖出来满嘴流油!”樊老板得意洋洋地拍着猪肉,肥肉在案板上颤巍巍的,晃得人眼晕。
“哎呀~这肉颤的,比新娘子的大屁股都有滋味!”二板头的荤话一出口,院子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刚才那点拘谨瞬间没了,众人又各自忙活起来,有的去打水刷碗,有的去搬板凳,热闹劲儿更足了。
樊老板在人群中找到张聚财,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拉着他往边上走:“聚财兄弟,这肉钱能不能现在结算?我铺子里账上有点周转不开。”
张聚财愣了一下,只好把樊老板往窑洞里引。孟桃正坐在炕上缝裙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他们进来,手里的绣花针顿时慌乱地西处游走,差点又扎到手上。
“弟妹,这是肉铺的樊掌柜,他说想先把肉钱结算一下。”张聚财开门见山说道。
“啊?”孟桃被绣花针扎了一下,疼得皱起眉,错愕地抬起头。樊掌柜正探头打量着窑洞,土墙斑驳,家什简陋,眼神里满满都是担忧。
“我现在正忙着呢……不是说好婚礼结束再结算吗?”孟桃强作镇定,把针插在布料上。
“这个……”樊掌柜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实在对不住,铺子里账上的钱出了点问题,周转不开。”
“哎呀,樊掌柜,您别着急。”孟桃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穿鞋下地,转身给樊掌柜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时故意往前倾了倾身子,脑袋离樊掌柜只有一尺远,几乎要贴上去,眼睛水灵灵地盯着他,声音也软了几分,“钱肯定不会少您的。我们还想再加些香肠、杂碎,到时候一起算,省得您跑两趟,多麻烦呀。”
她递水的手不经意间碰到樊掌柜肥厚的手背,指尖的微凉让樊掌柜浑身一僵。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得不被孟桃精致的面庞吸引,可又被她的眼神盯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时,又不经意瞥见她天鹅般的脖颈,和领口隐约露出的白皙肌肤,女子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混着烟火气,充斥了整个鼻腔。这一系列举动弄得樊掌柜坐立难安,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得格外明显。
“那……能不能先结一半?”樊掌柜还是不死心。
“真不用这么麻烦,放心吧樊大哥,到时候一并给您,少不了一个铜板。”孟桃继续软语相劝,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
樊掌柜被她缠得没辙,慌乱地点了点头,跟着张聚财出了窑洞。
刚到院子,樊掌柜就拉着张聚财叹气:“聚财,你看看这……这家里穷得叮当响,我都怀疑她到底有没有钱。要不,我还是把肉抬回去得了?”
“老樊,你这是什么话!”张聚财脸一沉,“你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李三是我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可那是我两个月的收入啊,总不能打水漂吧?”樊掌柜也急了。
“放心!”张聚财叹了口气,拍着胸脯道,“我给你担保,要是到时候真拿不出钱,你来找我,我给你补上!”
“哎,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咱哥俩谁跟谁。”樊掌柜脸上缓和了些,语气却还有点埋怨,“要不是看你的面子,谁说都不管用。”
“多谢多谢,老樊,够意思!”张聚财连忙道谢。
“说真的,这什么破人家,穷成这样,倒找了个这么水灵的小媳妇。”樊掌柜回头瞟了眼窑洞,咂摸着嘴,“一想起我家那个水桶腰黄脸婆,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媳妇要是俺婆姨,我天天给她包猪肉馅饺子!”
“你可拉倒吧,作者“爱徒生”推荐阅读《桃花燃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嫂子多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张聚财笑着打趣。
“贤惠?她一巴掌能呼死你,你信不信?”樊掌柜梗着脖子道,两人说笑一阵,樊掌柜挂念肉铺的生意,驾着板车走了。张聚财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露出几分无奈。
没多大功夫,送酒的也到了,是镇上酒庄的伙计,赶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几坛酒。刚进巷子,醇厚的酒香就飘了过来,瞬间点燃了院子里的情绪,众人又欢天喜地地涌上去帮忙抬酒坛。
酒庄的毛掌柜跟在后面,脸上堆着笑,刚要进门,就被张聚财拦在了门口。
“聚财兄弟,五十斤二锅头,都是上好的陈酿,保证够劲!”毛掌柜乐呵呵地说。
“有劳毛掌柜跑一趟。”张聚财客气道。
“那个……”毛掌柜搓了搓手,做出个要钱的手势,“酒送到了,是不是把钱结一下?”
“东家暂时不在,要不改天再说?”张聚财硬着头皮道。
“这可没这规矩啊!”毛掌柜脸一沉,“我们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少不了你的。”张聚财耐着性子劝。
“你这是不讲理啊。”毛掌柜有些不快。
“哎呀,毛掌柜,通融通融,进去喝杯茶?”张聚财拉着他往边上走。
“不了不了,”毛掌柜摆摆手,压低声音,“我路上遇到肉档的樊掌柜,他说你们这新娘子长得妖艳得很,把他迷得心脏扑通扑通跳。我也想看看,到底是啥样的美人。”
“新娘子出去了,不在家。”张聚财随口胡诌。
“那不白来了?”毛掌柜一脸遗憾,“被老樊说得我心痒难耐。”
“等后天过来喝喜酒,不就能见到了?”张聚财笑道。
“我能来吗?我跟主家又不认识。”毛掌柜有些犹豫。
“见几面不就认识了?再说,你钱不是还没收到吗?过来讨账也得有个由头不是?”张聚财半开玩笑地说。
“嘿嘿,了解,了解。”毛掌柜笑了,也没再提要钱的事,跟张聚财闲聊几句就走了。
张聚财送走毛掌柜,正准备回院子,就被巷子口的一阵喧哗吸引了目光。
“哎呀,这李家挺热闹啊,办喜事呢?”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张聚财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张尚元带着郝六子、张尚泽一众跟班走了过来,一个个穿着绸缎衣裳,跟这土巷子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张少爷。”张聚财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心里暗叫不好。
“怎么,办喜事也没人通知我?”张尚元一边往里走,一边斜着眼扫了圈院子,语气颇为不满,“是不是没把我张家放在眼里?”
众人见是他,脸上的笑容都淡了,没人搭话,依旧各自忙碌,只是动作慢了些,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呦!还真下血本了,买这么多猪肉。”张尚元径首走到肉案前,用脚尖踢了踢那块肥膘,嗤笑道,“樊掌柜的肉可不便宜,倒是舍得买。就是不知道,这钱是哪来的?别是借了高利贷,到时候连本带利还不上,把媳妇都赔进去吧?”
郝六子在一旁起哄,走到酒缸边,掀开盖子就舀了一口,砸吧着嘴道:“嘿,这酒还真有些滋味,跟狐子洞的‘三步倒’有一拼,够劲!”
“三子也不地道啊,阔气了就忘了兄弟,办喜酒都不叫我喝一杯。”张尚泽也笑嘻嘻地西处打量,眼睛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什么风把张少爷吹来了?”孟桃听见院子里的动静,知道躲不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笑。
“呀,弟妹啊,几日不见,更漂亮了。”张尚元眼睛一亮,语气轻佻,“你们办喜事这么大的事,怎么没通知我?是不是嫌我身份太低,不配来喝这杯喜酒?”
他说着,找了把刚摆好的椅子,西仰八叉地坐了下来,一副主子的派头。
“张少爷说笑了,”孟桃淡淡道,“咱们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怕您身份尊贵,嫌弃我们这寒酸场面,所以没敢惊动。”
“这是什么话?”张尚元挑眉,“咱们也是老相识了,谁没见过谁?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北桥的贺少爷、南滩的贾少爷,都念叨着你呢。新娘子这是有了新朋友,忘了老朋友啊,是不是,聚财?”
“张少爷,你是不是存心来捣乱?”张聚财忍无可忍,冷下脸道,“我们平时捐税摊派,一分一毫都没少过你家的,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是李三办喜事,你别在这欺人太甚!”
“是吗?”张尚元不屑地笑了,眼神扫过院子里的人,“徐三,你家欠我家的租子交了吗?勾二,你家的税耗还没交齐吧?城里衙门都催了好几次了,再交不上,可就要拆房子了。”
他顿了顿,看向老虎叔:“还有老虎叔,你欠防洪摊派都七八年了,真以为你老了,别人就奈何不了你?今年水涨起来,就得去城里上河工抵摊派,少一天都不行。”
接着又看向根深叔:“根深叔,你自己说说,欠我家多少银子?利滚利,再干五百年也还不完!还有脸在这凑热闹?谁给你活路,你心里没数吗?”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二板头身上:“二板头,你爹在东山坪也算是个能人,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跟他们混哪门子?算是废了。怪不得你爹要再找个小的,怕是早就不指望你了。”
一番话像鞭子似的抽在众人身上,院子里彻底安静了,谁都没说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张少爷,这话说的,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孟桃连忙打圆场,转身给张尚元沏了碗茶,递过去,“我们也是怕怠慢了您。张家是东山坪的天,您能来,那是我们蓬荜生辉,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尚元听了这话,脸色才缓和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说实话,你们这席面,还不如我们家平常吃的好,谁稀罕馋你们那碗饭?”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道:“我娘一向喜欢你,我今天来,不过是想跟大家乐呵乐呵,不会白吃你们的。到时候我跟我爹包个大红包,让你们也沾沾喜气。”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施舍的语气:“要是缺钱了,随时到我家账房支,不多收你们的,就五分利,够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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