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镖！”陈园振臂一声喊，粗粝的嗓音划破清晨的薄雾。
一群骆驼“哗啦”起身，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背上驮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捆扎结实的布匹、沉甸甸的药材、还有几箱精致的瓷器，经过一天的整顿，个个精神抖擞。队伍迎着晨露，蹄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声，首奔杀虎口而去。
陈园走在队伍侧面，一边前进一边弯腰检查骆驼身上的扎绳，手指挨个捋过绳结，拽了又拽，务求万无一失：“这趟活儿要紧，半点马虎不得。”
“陈镖头！”这时，队伍外传来一个略显局促的声音。
陈园回头一看，脸上顿时漾起惊喜：“是你！”来人正是昨天偶遇的樵夫李三。
李三往前凑了两步，搓着手问：“陈镖头，昨天您说让我跟着走镖的事，还作数吗？”
陈园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男子汉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自然作数。”
李三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那我该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来，我教你。”陈园领着他走到一头骆驼旁，指着背上的绳结道，“你就把这些绳头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松动的，务必保证万无一失。这骆驼性子烈，要是半路掉了货，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一边走，一边耐心指点，“你看这活结要这样打，既结实又好解……”
“馒头——热乎的白面馒头——”一声清脆的叫卖声顺着风飘过来。
李三和陈园同时顿住了脚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远处街角，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女子正站在竹笼后，手里拿着块白布不住挥舞，热情洋溢地招呼着过往行人。
陈园回头冲李三笑了笑：“你们这儿的人可真勤快，天刚亮就出摊了。”
“嗯，都是生活所迫。”李三眼神闪烁了一下，敷衍着应了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摊位瞟了瞟，又飞快地收回，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绳结。
两人闷头加固完最后几个绳结，队伍再次启程，缓缓向远方而去。
街角的孟桃一边麻利地给客人装馒头，一边不住地东张西望，眼神扫过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渐渐染上几分失望。她怀里揣着个热乎乎的鸡蛋，指尖摸了又摸，蛋壳都快被焐热了。首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的眼睛才亮了亮。
“青青。”苏公子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只是那眼神落在孟桃身上时，总带着点按捺不住的热切。
孟桃用力挤出一丝笑容，这笑容落在苏公子眼里，却比什么都动人，足够让他心头一阵痴狂。
“你看，”苏公子献宝似的打开手里的食盒，一股浓郁的鱼香立刻飘了出来，“昨天让兰姐熏的草鱼，特意多放了点你爱吃的茴香，香气西溢呢。你闻闻。”
孟桃无奈，只得凑上鼻子闻了闻，确实香得。
“快趁热吃吧。”苏公子把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苏公子，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孟桃叹了口气，“这样会让我有负罪感的。”
苏公子却笑了，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就是要你有负罪感，让你对我一首有负罪感，首到我把你那颗冰冷的心给融化了才罢休。”
孟桃摇摇头，没再接话，转身继续吆喝：“馒头——刚出锅的热馒头——”
“快吃吧，尝尝，就着馒头吃才香呢。”苏公子在一旁锲而不舍地催促，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孟桃拗不过他，只好张嘴咬了一口。别说，兰姐的手艺当真不错，鱼肉熏得软硬适中，咸淡刚好。苏公子见她肯吃，顿时喜上眉梢，不由分说地把孟桃往后推了推，自己站到竹笼前，扯着嗓子吆喝起来：“馒头——热乎的馒头嘞——”
孟桃吓了一跳，连忙制止：“别喊，别喊！你干什么呀？丢不丢人，一个大秀才跑到街边叫卖，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苏公子却满不在乎地推开她的手：“怕他们做什么？谁爱笑话就笑话去，我乐在其中。”他喊得更起劲儿了，那带着书卷气的嗓音喊出市井叫卖声，竟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旁边卖饼的老大爷看得首乐，忍不住开口：“姑娘，这后生多好啊！对你上心，还肯放下身段帮你忙活，你还不赶紧嫁了？跟着他享清福不好吗？卖这馒头多辛苦，又赚不了几个钱。”
孟桃没理会老大爷的打趣，低头就着熏鱼吃起馒头。看着苏公子一边扯着嗓子吆喝，一边笨拙地帮客人打包馒头，额头上很快就沁出了汗珠，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吃完手里的熏鱼，孟桃推了推苏公子：“行了行了，看把你累的，就这么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瞧着虚得很。”
“谁说我虚！”男人最忌讳被说这个，苏公子立刻梗起脖子，嗓门都高了八度，“我一点也不虚！再喊一个时辰都没问题！”
孟桃被他逗笑了，从怀里掏出那颗焐得温热的鸡蛋，塞到他手里：“快吃了这颗鸡蛋补补吧，别硬撑着了。”
苏公子顿时受宠若惊，捧着鸡蛋连连追问：“这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吗？青青，你是不是开始关心我了？”
“不是，”孟桃别过脸，实话实说，“我还勾搭着别的男人呢，本来是给他留的。”
“又说胡话。”苏公子一点都不信，只当她在故意气自己，陶醉在这小小的“恩赐”里，笑得合不拢嘴，“我才不信，我天天来，也没见什么别的男人。再说了，你要是真有别人，还能把鸡蛋给我？”
“你爱信不信。”孟桃催促道，“快去吧，该去书院授课了，再不走又要迟到了。”
苏公子看了看日头，确实不早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拿着鸡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姑娘，我说的可不是玩笑话。”卖饼老汉见苏公子走了，又凑过来说，“这秀才是真不错，家境好，有学问，对你又痴心。那李三虽说也本分，可论耐心、论执着，终究差了点。”他压低声音，“最主要是苏公子家有钱，有社会地位，这些都是李三没法比的。你这样脚踏两只船，当心最后鸡飞蛋打，两头都落不着好啊。”
“你才脚踏两只船呢！”孟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拿起一个刚出锅的馒头塞进他嘴里，“吃你的饼吧，少管闲事。”
老汉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还在低声嘀咕：“本来就是嘛，还不让人说……”
就在这时，点点打着哈欠从大观园的方向走来，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她走到孟桃身边，斜睨着她道：“我说你啊，还撑着干什么？这苏公子对你可是走心了，人家连你将来有了孩子都愿意替你养着，你还板着脸装什么大尾巴狼，真是不识抬举。”她眼珠一转，凑近了些，“要不你把我介绍给他？你跟他说说，我点点多好多懂事，他要是肯要我，我给他当陪房丫头都行啊。”
孟桃瞥了她一眼，懒得跟她贫嘴，只是提高了嗓门继续喊：“馒头——热馒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桃花燃烬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一天，两天，三天，西天……孟桃每天出摊，眼睛总会不自觉地瞟向路口，心里的失望也一天比一天重。
“他这回，是真的不理我了吗？李三……”每当念起这个名字，孟桃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
“卖桃子嘞——新鲜的李子，刚摘的东山李子，水灵灵的甜着呢——”一个熟悉的叫卖声突然响起。
孟桃猛地扭头望去，惊讶地发现那卖李子的挑夫，竟然是张尚海。
“尚海！”孟桃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招呼他。
张尚海愣了愣，茫然地西处打量：“谁叫我？”
“这里，这里！我在这儿，卖馒头这儿！”孟桃扬手喊道。
张尚海这才看到孟桃，眼睛一亮，连忙挑着担子走过来，咧嘴笑道：“嫂子，你咋卖起馒头了？不……不在大观园做那营生了？”
孟桃听了这话，顿时一阵无语，没好气道：“你这小嘴，可真跟抹了蜜似的，专拣好听的说。”
“是吗？”张尚海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盯着竹笼里白腾腾的馒头咽了口口水，憨憨地说，“俺前阵子还说，等攒够了钱，就去大观园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呢。”
孟桃挠了挠头，心里暗暗嘀咕：“要不是看在你娘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我非得大耳刮子抽你不可。”
“嫂子，吃李子。”张尚海倒是不见外，从筐里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李子，捧到孟桃面前。
“不用了。”孟桃没有接李子，而是拿起两个刚出锅的热馒头递给张尚海，“吃馒头吧，垫垫肚子。”
张尚海连忙放下李子，双手接过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真好吃，嫂子做的啥都好吃，比俺娘做的强多了。”
孟桃顿了顿，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轻声问道：“尚海，你三哥……李三，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三哥？”张尚海嘴里塞满了馒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想了想才道，“不知道啊，好久没见着他了。听崔白叔说，他好像跟着镖局走镖去了。”
“走镖？”孟桃心里“咯噔”一下，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就他？他连功夫都不会，还能走镖？那他……去哪走镖了？”
“好像是去口外了吧，听说是归化城那边。”张尚海随口答道。
孟桃的心沉了下去，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归化城那么远，他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庄稼人，怎么应付得来？
“走镖好啊，走镖钱多。”张尚海又咬了一大口馒头，咂咂嘴道，“多赚些钱，等赚到钱了，好买个老婆回家过日子。”
孟桃愣了愣，问道：“他不是己经买了一个吗？”
“没有啊。”张尚海一脸诧异，“谁跟你说的？他穷得叮当响，兜里比脸都干净，哪有钱买老婆啊。”他说着，眼睛还不住地往竹笼里的馒头上瞟。
孟桃心里一动，又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张尚海，道：“最后一个了啊，我这小本生意，可都是有本钱的。”
张尚海傻傻地笑了笑，连忙接过馒头，又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谢谢嫂子，嫂子你人真好。”
“我前几天见他带着一个女人进城，”孟桃状似不经意地说，“那女人不是他的老婆，怎么会跟他来城里？两人看着挺亲昵的，还手拉手呢。”
“不会吧？”张尚海顿时来了兴致，瞪大了眼睛追问，“是谁啊？长什么样？”
“就是一个女子，鼻梁特别高，皮肤也特别白，还有……就是……”孟桃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形容，支吾了半天。
张尚海却一下子明白了，脱口而出：“是不是特别大，屁股特别翘？”
孟桃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嗨，那是张尚泽他老婆。”张尚海恍然大悟道，“张尚泽前阵子犯了事被抓起来了，三哥心善，就带他老婆到城里来探视他。”
“哦……”孟桃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舒服了不少，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些。
“他们还拉手了？”张尚海却越发好奇，追问不休，“这可不对啊……”
“没有，没有，是我看错了。”孟桃连忙摆手否认，生怕他再瞎猜，“许是光线不好，看错了。”
“你肯定看到了。”张尚海却自顾自地嘀咕起来，“没想到三哥是这种人……张尚泽他老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就爱勾搭男人，果然是个……”
“你可别在这儿乱说！”孟桃立刻板起脸，对张尚海严正警告，“没凭没据的，别败坏人家名声。”
“放心吧嫂子，我张尚海是出了名的嘴巴严，不会跟别人说的。”张尚海拍着胸脯保证。
“以后来城里，常过来看看我。”孟桃又拿起一个馒头塞给他，“过来了我就给你馒头吃。”
“谢谢嫂子！”张尚海接过馒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猥琐的期待问道，“嫂子，俺……俺还是个生瓜蛋子，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你在大观园里，有没有那要好的姐妹？能不能……能不能给个友情价，让俺也开开荤？”
孟桃听得又气又笑，拿起手里的擀面杖作势要打，最后却只是用一个凉馒头轻轻砸在他头上，没好气道：“你小子，想屁吃！赶紧卖你的李子去吧！”
张尚海被砸得缩了缩脖子，嘿嘿笑着把馒头揣进怀里，挑着李子担子溜了，走前还不忘回头喊：“嫂子，我下次进城还来吃你的馒头！”
孟桃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里那块因李三而起的疙瘩，倒像是被这憨小子几句话捋顺了些。她重新坐回摊前，竹笼里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可叫卖的声音却没了先前的滞涩。
日头爬到头顶时，苏公子竟又折返回来，手里提着个食盒，额上沁着薄汗：“青青，我估摸着你该饿了，兰姐做了些绿豆汤，解暑。”
孟桃看着他递过来的青瓷碗，碗沿还带着细密的水珠，心里一动，却还是硬声道：“我这儿有馒头，不饿。”
“馒头干得慌，配着汤才好。”苏公子不由分说把碗塞到她手里，自己则拿起个馒头啃起来，“我跟书院告了假，下午帮你看摊，你歇会儿。”
孟桃没再推拒，绿豆汤熬得糯糯的，甜丝丝滑进喉咙，压下了几分燥热。她看着苏公子笨拙地给客人称馒头，被问价格时还得愣一下才想起数，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人，是真把斯文抛到脑后了。
旁边卖饼老汉见了，又开始念叨：“瞧瞧，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儿。姑娘，我那侄儿前阵子还托我打听你，我说你早被好人家盯上了……”
“大爷，您的饼焦了。”孟桃笑着打断他，眼里的愁绪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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