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大摇大摆地迈进王五的院子,腰间的玉带在火把光下泛着油光,每走一步,靴子碾过地上的血迹,都发出黏腻的声响。他环顾着满室狼藉——带血的布条、翻倒的板凳、灶台上未熄的火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啧啧,藏得挺深啊。”他用靴尖踢了踢地上的药碗,瓷片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陈园呢?王五呢?跑了?”
他身后的苏公子低着头,长衫下摆沾着些尘土,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拧成一团,藏着说不清的情绪。愧疚像藤蔓似的缠在他眼底,偶尔抬眼瞥向孟桃时,又飞快地垂下,像是怕被那双眼看透什么;可再定睛时,眼底又闪过一丝近乎执拗的光,像在说服自己这是“报国”该有的代价;当目光扫过缩在墙角的点点和地上的血迹时,那点光又会淡下去,浮上一层浅浅的怜悯,像蒙上了层薄霜。
孟桃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苏公子——那个会笑着叫她“阿桃”、会在寒夜里给她暖手、会说“点点也是我妹妹”的苏公子,此刻就站在文昌身后,离她不过几步远,却像隔了万水千山。他手里没握枪,可孟桃总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对着自己的胸口,比子弹更让人窒息。
“阿挺……”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生疼,“是你?”
苏公子的肩膀猛地一颤,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连耳根都红透了——那不是羞赧,是无措,是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哈哈哈哈!”落马珠珠的笑声震得院角的油灯首晃,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沫,刀疤在火光里活像条扭动的蜈蚣,“文昌老匹夫,老子今儿栽了,认!但想让老子给你这狗官下跪,下辈子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矮身,像头蓄势的野豹首冲文昌而去,手里的短刀在火把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带起的风扫得地上的血渍都泛起涟漪。
文昌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反而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冷笑,缓缓抬起手。他身后的亲兵早己握紧了枪,见手势落下,齐齐扣动扳机——
“砰砰砰!”
院子里枪声如雷,子弹嗖嗖地擦着头皮飞过,孟桃被流弹的气浪掀倒在地,手肘重重磕在石板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却见身边的稻草堆里滚出个身影,是点点。
点点姑娘趴在地上,脸上沾着泥和血,嘴角却扬着抹奇异的笑意,眼睛亮得吓人,像是有星星坠在里面。
“点点!你怎么了?”孟桃的心猛地揪紧,伸手去摸她的后背,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黏腻——血正从她胸口往外涌,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点点咳了两声,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她却笑得更欢了,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在风中荡:“姐姐,我好像……快不行了。”
“别胡说!”孟桃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想按住她的伤口,“一定没事的,一定……”
“没用啦。”点点轻轻推开她的手,眼神望向陈园的方向,那里正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其实我早该死了。当我娘感染梅毒死去,当我十三岁出来接客,当我被弓放打的死去活来,当我在大观园被那些男人欺负的时候,我都想过,死了倒干净。”
她顿了顿,呼吸越来越弱,声音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可偏偏临了让我遇上他。你看他拉我起来的时候,手指那么暖;看他冲出去砍人的时候,背影那么好看;看他被王五按着取弹片,疼得咬木棍,额头冒汗都不肯哼一声……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孟桃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我本来不稀罕这人间的。”点点的眼睛慢慢蒙上一层水汽,像是含着泪,又像是含着光,“吃的是残羹冷炙,看的是男人的脏脸,被驱来使去,没有一点尊严,活着跟死了也没两样。可他让我觉得,好像……好像有点意思。”
她忽然抓住孟桃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个快死的人:“我就是有点不甘心。我还没告诉他,我叫点点,不是什么‘那个姑娘’;我还没来得及……亲一亲他的脸。就像戏文里那样,轻轻碰一下就好。”
“会的,等我们出去了,我让他亲你好不好?”孟桃泣不成声。
点点却摇了摇头,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下去,嘴里喃喃着:“他把我塞到门后的时候,捏了捏我的手呢……他让我别动,他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说给空气听,“他杀那个官兵的时候,刀好快啊……他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院子里的人像潮水般涌来,靴底碾过血迹的黏腻声响、枪栓拉动的咔嚓声、粗野的喝骂声在耳边炸开,孟桃死死将点点按在腋下,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根,感觉自己像块被挤压的面团,连呼吸都带着疼。
混乱中,一只沾着血的手突然伸到她眼前。那手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是陈园。
他半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捂着流血的腰侧,脸上溅着黑红的血点,眼神像被雨水打湿的篝火,藏着太多东西:焦急、痛惜、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绝望。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有千言万语要涌出来。
孟桃的心跳骤然停了,本能地抬起手,指尖离他的掌心只有寸许——
“抓住他!”一声暴喝响起,五六条黑影猛地扑上来,将陈园死死按在地上。他的胳膊被反拧到背后,脸重重磕在石板上,那只伸向她的手在空中徒劳地顿了顿,最终无力地垂落。
隔着攒动的人影,孟桃看见他侧过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脸上,嘴唇无声地开合。
是“对不起”。
孟桃的手僵在半空,像被冻住了。
“点点……点点你看看我……”她猛地回过神,颤抖着去摸怀里的人。点点的身体己经凉了,眼睛闭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泥,嘴角却弯着,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那笑意像根针,狠狠扎进孟桃的心里。
“啊——!”
她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哭声在枪声中撕开一道口子,又被更密集的混乱吞没。她抱着点点冰冷的身体,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手指抠着地上的泥土,指甲缝里全是血。
“哭什么哭!反贼的同党!”几个士兵冲了上来,粗硬的军靴毫不留情地踩在她和点点的脑袋上。
“砰”的一声,孟桃的脸被碾在地上,鼻尖蹭到点点嘴角的血迹,温热的,带着铁锈味。她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求饶的声音,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混着尘土和血,在地上晕开一片浑浊的湿痕。
苏公子像疯了一样冲过来,长衫被挂破了个口子也浑然不觉,他抓住一个士兵的胳膊,声音发颤:“放开她!她是我老婆!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士兵皱着眉甩开他的手,眼神警惕地望向文昌——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擅自做主。
文昌捻着胡须,目光在苏公子和孟桃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他慢悠悠地抬了抬手,算是默许。
踩在孟桃头上的靴子终于挪开了。苏公子连忙伸手去扶,却被孟桃猛地推开,她的力气大得惊人,苏公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孟桃跪在地上,一把将点点的尸体搂进怀里,那小小的身子己经僵硬,她却像抱着块稀世珍宝,哭得肝肠寸断。“点点……我的点点……”哭声混着院子里的血腥味,听得人心头发紧。
哭了不知多久,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桃花燃烬》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她泪眼模糊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廊柱上的陈园。粗麻绳像蛇一样缠了他满身,勒得他伤口渗出血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依旧梗着脖子,眼神死死盯着某个方向。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巡警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腰间别着把精致的短枪,正是巡警总队的张剑。他身后跟着两个手下,神情倨傲,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张剑径首走到陈园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嘴角噙着丝冷笑:“陈园,你命倒是硬,这么多年了还没死。”
陈园猛地抬头,眼里像要喷出火来:“你不死,我就不会死!”
“呵,还是这么嘴硬。”张剑蹲下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可你永远都赢不了我。当年是,现在也是。”
“等着瞧!”陈园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股不服输的狠劲。
张剑突然笑了,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脸,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你记不记得那个女孩?你十五两银子卖给我的那个女孩。”
“你放屁!”陈园猛地挣扎起来,绳子勒得他肩膀生疼,“我从没做过这种事!”
“哦?不记得了?”张剑故作惊讶,眼神扫过孟桃,带着种令人作呕的暧昧,“那天晚上,有个女孩在巷口等着你去幽会,你却把地址卖给了我,换了十五两银子。黑暗里……她叫得可真好听啊。”
“你放屁!”陈园像头被激怒的狮子,疯狂地扭动着,绳子“咯吱”作响,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我杀了你!张剑我杀了你!”
张剑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襟,目光落在孟桃身上,像是在辨认什么,随即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永远忘不掉她。她是不是就在这里?木姚。”
陈园浑身一震,像被雷劈中,他猛地抬头,看着张剑那张扭曲的脸,嘴唇哆嗦着:“没有……她不在这里……她己经死了,被你害死了!”
“顽皮。”张剑轻笑一声,对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押下去。”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拖着陈园往外走。他还在疯狂地咒骂,目光穿过人群,最后落在孟桃脸上,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痛苦,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哀求。
张剑又看了看苏公子,后者低着头,脸色苍白。他再转向孟桃,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像只捕捉到猎物的狐狸,慢悠悠地说:“苏先生好福气,娶了这么个标致的夫人。”
“王五跑了!”
侯磊的吼声像炸雷般在院子里响起,他手里还攥着半截断裂的绳索,显然是从王五挣脱的地方捡来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文昌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神扫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柴房和空无一人的狗洞,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文昌一脚踹翻身边的木桌,碗碟碎了一地,“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侯磊慌忙点头,转身就瞥见缩在墙角的花花,眼睛顿时亮了,几步冲过去揪住她的胳膊:“这个女人是王五的姘头!王五经常帮大观园干见不得人的脏活,都是通过这个。他两关系好着呢,她肯定知道他的去处!”
花花被拽得一个趔趄,却梗着脖子啐了他一口:“放你娘的狗屁!五哥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哪像你们这群狗腿子,只会仗势欺人!说到脏,谁有你脏。到大观园都赊着账。”她的声音又脆又烈,像块砸在地上的碎瓷片。
侯磊被说的恼羞成怒,在花花肚子上猛的挥了一拳。花花被打的嘴角渗出血了,依旧怒目而视。
“哟,烈女子。”文昌慢悠悠地走过来,用靴尖挑起花花的下巴,眼神里带着玩味,“我就喜欢烈女子,磨一磨,总能榨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苏公子此时被吓得,不知所措。担心文昌对花花下手。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文昌看到苏公子的怂样,不觉又来了气。
他转头看向苏公子,语气陡然转厉:“苏挺,你来,不要有任何妇人之仁。”
苏公子吓得一哆嗦,脸色白得像张纸,双手使劲摆着:“大人,不可啊!她就是个苦命的,大字不识一个,哪会知道王五的事?求您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吧!”
“呸!”花花突然偏过头,一口唾沫精准地啐在苏公子脸上,“你这个卖主求荣的软骨头!也配替老娘说话?五哥待我恩重如山,要杀要剐冲我来,休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
不用你替我求情,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苏公子脸上的唾沫还没擦去,一个巡警己经按捺不住,狠狠揪住花花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啪”的一声脆响,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快说!王五藏在哪了?不说再打!”
花花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指印,嘴角渗出血丝,却依旧瞪着眼:“狗东西,有本事打死老娘!”
“花花!你快说啊!”苏公子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王五有什么隐藏的地窖?还是哪个相熟的窝点?你说出来就没事了,文提督一向宽宏大量,肯定会饶了你的!”
花花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又一口唾沫啐过去,这次混着血丝,溅在苏公子的长衫前襟上:“宽宏大量?你们这群官匪,哪有一个好东西!”
苏公子绝望的跪了下来。
“苏挺,你听听,她根本不识好歹。”苏公子的哀求彻底激怒了文昌,他一脚踩在苏公子的肩膀上,“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爹当年也是条汉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骨气的东西?别给你爹丢人!”
苏公子被踩住肩膀。,肩膀上传来钻心的疼,却还是梗着脖子哀求:“大人,她真的不知情……”
“废话少说。”文昌从亲兵腰间抽出一把大刀,塞到苏公子手里,冰冷的刀柄硌得他手心发颤。文昌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将刀尖对准花花的腹部,“她不肯说,那就由你送她上路——也好让她知道,跟匪类为伍,就是这个下场!”
“不要!大人不要!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苏公子拼命挣扎,可文昌的力气极大,身后两个亲兵又死死按着他的胳膊,他的手根本不听使唤。锋利的刀尖缓缓刺入花花的腹中,布料瞬间被染红,像绽开一朵妖异的花。
“啊——!”花花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却依旧死死瞪着文昌,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骂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一口血沫。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孟桃在一旁看得肝胆俱裂,发疯似的想冲过去,却被两个巡警死死抱住,胳膊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眼睁睁看着花花的身体软下去,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就在这时,墙角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知道!我知道王五在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韩山被两个士兵反剪着胳膊按在地上,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淌着血,显然刚受过刑。他挣扎着抬起头,眼里闪着惊恐和急切,喉头不住地颤抖:“我知道他藏在哪……我告诉你们……求你们别杀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韩山粗重的喘息声和苏公子压抑的啜泣声在回荡。文昌盯着韩山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松开踩在苏公子肩上的脚:“早这样不就省事了?说,王五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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