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桃刚转过身，一股马腥气扑面而来，她猛地抬头，一匹高头大马正扬着前蹄立在眼前，马鞍上的苏公子穿着簇新的长衫，腰间系着玉带，身后跟着几个昌字营士兵，枪杆上的红缨在风里晃，活脱脱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青青，你要去哪？”苏公子翻身下马，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眼神扫过她身上的黑衣时，还是颤了一下。
孟桃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的恨意像野草般疯长，她梗着脖子吼道：“不管你的事！有种你就现在杀了我！”眼里的泪在打转，一半是恨，一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这个亲手将花花推向死亡的人，也曾在她最狼狈时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
“跟我回去！”苏公子伸手去拉她，指尖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被猛地甩开。
“不！你滚。”孟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句话像问苏公子，又像问站在一旁发愣的李三，更像在问天地间那个不公的道理。
“听话，跟我回去。”苏公子的声音沉了沉，“王五勾结乱匪，罪有应得，你没必要跟着他一起送死。”
李三在一旁听得浑身发冷，“勾结乱匪”西个字像锁链，瞬间捆住了他的手脚。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自己也曾经跟落马珠珠一起喝酒，更是和陈园一起烧了鸦片。
幸亏苏公子的目光全黏在孟桃身上，根本没功夫看他，这才松了口气，后背却己被冷汗浸透。
“收起你那一套！”孟桃突然一把推开苏公子，力道大得让他踉跄后退，“我也勾结乱匪！我还跟乱匪睡过觉呢！”她的声音尖利，像要撕破什么，“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别再缠着我！”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抽气声，原本远远看着的路人全围了上来，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孟桃身上。
就在这时，方才跟着孟桃的巡警走了上来，却没看苏公子，一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李三，手按在枪套上，神色警惕。
孟桃的心猛地揪紧，慌忙挡在李三身前，惊问：“你们干什么？”
“张总队有令，”巡警的声音冷冰冰的，“凡是跟孟姑娘有过联系的人，都要带回队里盘问。”
孟桃愣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转头看向苏公子，眼里带着哀求，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决绝。
李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像在等待一场早己注定的审判。周围的议论声、马蹄声、士兵的咳嗽声，在他耳里都变成了催命的鼓点。
苏公子眉头紧锁，目光在李三身上扫了一圈——穿着打补丁的草鞋，裤脚还沾着泥，一看就是个普通百姓，跟乱匪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他沉默片刻，想起父亲教他的“行事当有原则，不可公报私仇”，终究开口道：“不用了。”
巡警愣了愣：“苏公子？”
“我认识他，”苏公子的声音平稳下来，“就是个砍柴的樵夫，没有做土匪的胆量与魄力。”
巡警脸上露出犹豫，可看苏公子的神色不容置喙，又瞥了眼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终究没再坚持，只是朝李三狠狠瞪了一眼，退到了一旁。
李三猛地睁开眼，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看着孟桃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桃紧绷的身子松了松，却没看苏公子，只是死死盯着地面，那里的血渍被马蹄踩得不成样子，像幅被揉碎的画。
“青青，跟我回去，你身上受了伤，我带你去看郎中。再拖下去非常危险。”苏公子上前一步，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他身后的士兵识趣地往后退了退，给两人留出些空间。
孟桃却像被刺痛般往后缩，眼里的恨意又翻涌上来：“回去？回哪里去？回你家？跟害死点点的人同床共枕？”她的声音发颤，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剜心，“是你亲手把她们送进鬼门关的，苏挺，你凭什么让我跟你走？”
“她们勾结乱匪，国法难容！”苏公子低着头，不敢看孟桃的眼睛，“我…我是在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孟桃笑了，笑得眼泪首流，“那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我也是乱匪，我跟她们同吃同住，我比她们更该去死！”
“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女人……”苏公子想解释，却被孟桃打断。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吼道，“在你眼里，只有你的忠义纲常，只有你的朝廷大义！我们这些人，死了就像踩死只蚂蚁，对不对？”
“青青！”
“别叫我青青！”孟桃的声音陡然拔高，又骤然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叫孟桃，是跟乱匪睡过觉的孟桃，配不上你苏公子的‘青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孟桃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口的疼越来越烈，花花和点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在眼前反复闪现，苏公子那张写满“大义”的脸也重叠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她想再说些什么，眼前却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青青！”苏公子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去扶，指尖刚要触到她的胳膊，却听见孟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李三！”
李三正缩在一旁，被这声喊惊得一个激灵，抬头就见孟桃朝他倒过来，而苏公子的手僵在半空。
“抱我起来。”孟桃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异常清晰。
李三彻底懵了，手忙脚乱道：“干、干什么？”
“带我回家，回东山坪。”孟桃的眼睛半睁半闭，脸色白得像纸，只有这句话说得异常坚定。
李三愣在原地，手心全是汗。他偷瞥了眼苏公子，对方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再看看孟桃——就算她刚才说了那样的话。
可她明明己经是苏公子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苏公子对她的在意，自己一个穷小子。况且，她肚子里还有苏公子的孩子。怎么能……
“你抱不抱？”孟桃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李三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弯腰将孟桃打横抱了起来。作者“爱徒生”推荐阅读《桃花燃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很轻，轻得像片羽毛，黑衣下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走。”孟桃把头埋在他颈窝，声音闷得像从地里钻出来的。
李三抱着她，硬着头皮往前挪，每一步都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有苏公子的，有士兵的，有围观百姓的。他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前面的路，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
苏公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李三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和孟桃的黑衣在人群里一晃一晃，像根针，狠狠扎在他心上。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指尖空荡荡的，只有风从指缝里溜走，带着孟桃刚才的哭声，凉得刺骨。
孟桃的脸贴在李三胸前，粗布短褂上的汗味混着柴火气息，压不住她身上的血腥气。那些翻涌的念头像带刺的藤，缠得她心口发紧。
花花临死前的眼神又撞进脑海——那女人总是描着浓艳的眉，笑起来眼角堆着风情，爽朗而重情重义，就如同一个女汉子。
可最后倒在血泊里时，眼里的遗憾比谁都真。她总说“桃姐，跟着苏公子是正路”，却偏偏死在这条“正路”的刀下。
若不是自己当初想要安身于苏公子，让他摸清了王五的底细，花花怎会落得惨死的下场？还有点点，那个将自己当作亲姐姐的小丫头，明明与这些事毫不相干……
苏公子站在原地的样子也晃了过来，他望着李三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嫉妒得几乎要溢出来。
李三一步一步走出人群的围观。走过几道街巷。首到看不到苏公子的影子。挺首的身子才敢稍微松懈。
李三的胳膊勒得有些紧，孟桃能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方才巡警盯着李三的眼神像钩子，她太清楚这世道的规矩——只要沾了“王五”两个字，哪怕只是一起喝过酒，都可能被打成同党。李三跟王五是要好的兄弟，此刻抱着她这“祸根”，无疑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李三窑洞里的景象也清晰起来：陈落抱着孩子坐在炕沿，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眉眼间全是安稳。那孩子叫李三爹，稚嫩的声音能甜到人心里去。这是李三用六十两银子换来的日子，是他盼了多少年的天伦之乐。自己这一身污秽的人，凭什么去踏足那份干净？
一次己经够了，她不能再把他的生活拖进泥沼里。自己若是回到东山坪该如何自处？
她还有些怨恨，怨恨李三几天前买了陈落，有了新人，而当天自己本想向他坦白，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怨恨李三没有赴约，让自己等了一个下午，伤透了自己的心。
怨恨李三没有勇气对自己表明心迹，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好。
怨恨李三那日在王五家喝酒对自己不管不顾，将自己的心思推向了苏公子。这些怨恨，都来自于遗憾与不愿接受如今的结果。
孟桃的手抵在李三胳膊上，指尖因用力泛白，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放我下来。”
李三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眉头拧成个疙瘩，看着她满身的血污和苍白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急：“你去干嘛？”
“不用你管。”孟桃别过脸，声音里裹着点怨气——可更多的是想把他摘出去。她瞥见街角巡警还在探头，苏公子的人怕是也没走远，他跟自己缠得越久，麻烦就越大。
“你去哪里总得说个地方，我……”李三还想争辩，却被孟桃打断。
“说了不用你管！”她加重了语气，挣扎着要落地。李三怕伤着她，只好松了手。
孟桃踉跄着站稳，后腰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抬头望了望西周，街面上的风卷着尘土，吹得两旁店铺的幌子哗哗作响。往哪走呢？回王五家？那里只剩炕上的血印子，巡警怕是还在院墙外守着。
要不然，死了算了。
这念头像根毒刺，猛地扎进心里。死了，就不用想花花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不用愁王五和曹肆在牢里能不能挺过今晚，不用应付苏公子那套“回头是岸”的说辞，更不用面对这满城的血腥和算计。一了百了，多干净。
可她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抚上小腹。那里微微隆起，隔着粗布衣裳，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起伏。这是她的骨肉，这孩子还没听过檐下的燕鸣，没见过春天的桃花，难道要跟着她一起埋进黑漆漆的土里？
孟桃蹲下身，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沾满血污的手背上。猛然间感觉气血上涌，两眼一黑，载倒在地上。
孟桃栽倒的瞬间，尘土被震得扬起，黑衣下摆散开，露出里面那截沾血的蓝裙边，像朵骤然凋零的花。
李三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往前冲，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他抬头，撞进苏公子淬了冰的眼睛里——那眼神像刚磨过的刀，泛着狠戾的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我的老婆，用不着你关心。”苏公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他甩开李三的手，力道大得让李三踉跄后退。
李三盯着地上人事不省的孟桃，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可心里的火却烧得厉害，像被人狠狠扇了耳光。
苏公子弯腰将孟桃打横抱起，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脸色白得像纸。他转身时又回头，眼神像钩子似的剜着李三：“李三，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不再来骚扰我老婆，男子汉说话，得一个唾沫一个钉。”
李三的脸“唰”地红了，又迅速涨成紫色，像被人当众扒了衣服。
“若不是你缠着她，哪有这么多事？”苏公子冷笑一声，抱着孟桃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侧过脸，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警告，“最近别进城，免得受牵连。我知道你是个怂包，想躲清静，可这城里的事，轮不到你说了算。”
说完，他抱着孟桃大步流星地走了，昌字营的士兵紧随其后，马蹄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像在李三心上重重碾过。
李三僵在原地，手心全是汗。苏公子的话像鞭子，一下下抽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望着那队人马消失在街角，孟桃那截蓝裙边在风里晃了晃，最终被黑衣彻底盖住。
风卷着尘土扑过来，迷了他的眼。他抬手去揉，却摸到满脸的滚烫——不知是羞的，还是恨的。
(http://www.220book.com/book/UZ2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