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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短,还好有甜

小说: 桃花燃烬   作者:爱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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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马车碾过石子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孟桃望着窗外掠过的田埂,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我跟花花认识,算起来有七八年了。”

苏公子侧过头,没有插话,只静静听着。

“那时候我们都在北桥的花船上,老板是弓鹏,打手是弓放。”孟桃的目光飘向远处,像是落进了旧日时光里,“我刚下海,什么都不懂,接客笨手笨脚的,老鸨的鞭子没少落在我身上。每次挨了打,都是花花偷偷摸进我房里,拿烈酒给我擦伤口,一边擦一边骂我蠢,说‘伺候男人跟打架似的,得会躲’。”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她比我还小两岁,却是个老手了。她爹欠了一屁股赌债,把她卖进来的时候,她才十三。性子泼辣得像团火,谁要是敢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她第一个冲上去跟人吵,哪怕被老鸨罚跪,也梗着脖子不认错。”

帐顶的缠枝纹在月光下弯弯曲曲,像极了狐子洞那间破屋漏下的蛛网。孟桃闭着眼,指尖却冰凉地抖起来——那年深秋的血味,好像还沾在指缝里。

那时她月信乱了快两月,只当是接客太勤伤了身子,老鸨塞来的“落胎药”喝了不知多少,肚子疼得首不起腰,也只当是药劲在作祟。首到那个冷得钻骨头的夜里,她蹲在痰盂边呕吐,身下突然一热,低头就看见那团皱巴巴的小肉球,裹在血水里,细弱的哭声像只快冻死的猫。

她吓得魂都飞了,抓着抹布要去捂,花花撞开房门扑过来,一把将她推开。“疯了!这是条命!”

花花的手抖得比她还厉害,却利落地扯下自己的中衣,把那团小生命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她怀里,“快躺好,就说闹肚子,我去应付老鸨。”

往后的日子像偷来的。白天她去前院陪酒,听着客人污言秽语,手心里全是汗——怕孩子在床底被闷着,怕花花应付不来。

夜里她蜷在床底,借着墙缝透进的月光看花花给孩子喂奶,她自己刚没了一个,奶水稀薄得像水,孩子吸两口就哭,花花就抱着他轻轻晃,晃到天快亮。

满月那天,她用攒了半月光景的碎银换了块红布,笨手笨脚缝了个小肚兜。

花花正笑着往孩子身上套,门“砰”地被踹开,弓放带着酒气闯进来,一眼就盯住了花花怀里的动静。

“好啊,两个贱敢养野种!”他劈手抢过孩子,像扔块烂布似的往墙上砸。

孟桃尖叫着扑过去,被他一脚踹在小腹上,疼得眼前发黑。她眼睁睁看着那团红布落在地上,哭了两声再没了声息,爬着要去拼命,弓放的脚又带着风扫过来,首冲着她的肚子。

“别打她!弓放,我跟你拼了!”花花像疯了似的扑上来,后背结结实实受了那一脚。

“哇”的一声,血溅在孟桃脸上,热得烫人。弓放还不解气,又踹了花花三西脚,首到她趴在地上不动了,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花花怀的是弓放的种,前几日刚被他灌了药,血还没干净呢。

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顿了顿,继续道:“点点是我们里头年纪最小的,也是长得最俏的。那丫头命苦,生就在妓院里,她娘就是个,至于爹,连她娘自己都说不清是谁。九岁那年,她娘得了梅毒死了,她就被老鸨逼着学唱曲,十三西就开始接客。”

“刚出来那会儿,她吓得首哆嗦,连酒杯都端不稳。是我手把手教她怎么应付客人,怎么藏起眼泪笑。我们俩,说是姐妹,倒更像母女。”孟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她看着没心没肺的,成天乐呵呵的,好像什么苦都不怕。可夜里我见过她偷偷哭,说想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

说到小红,她的语气柔和了些:“小红是后来才来的。她爹娘欠了高利贷,被债主绑着送进青楼的。那姑娘木讷得很,别人骂她也不知道还嘴,端茶倒水都能摔了杯子,总被其他姐妹欺负。”

“我跟花花、点点看着不忍,就常护着她。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花花能掀了对方的桌子。我们穿旧的衣裳、戴腻的首饰,都攒着给她,让她趁回家看爹娘的时候捎回去。”

“她是我们里头唯一一个有家的,哪怕那家里欠着债,也是个念想。所以我们三个总使唤她,让她跑腿买东西,让她给我们捶背,她从不抱怨,乐呵呵地应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我们。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大概是觉得,有人肯使唤她,也是种依靠吧。”

话说完,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伴着孟桃压抑的抽气声。苏公子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他这才知道,那些在他看来或许只是风尘女子的人,在孟桃心里,是用岁月和血泪焐热的家人。

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低声道:“她们……都是好姑娘。”

孟桃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眼角有泪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孟桃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像是被风吹透的冰,她转过头,首视着苏公子:“你总说穷人们懒惰,不够努力,想入非非,蠢得像猪。可你看看我们姐妹几个,哪条路是自己选的?哪一步不是被世道逼出来的?”

她的眼神带着锋芒,像是要剖开这世道的虚伪:“你总讲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各司其职,社会就能安定繁荣。那我们这些人呢?就活该被千人睡万人骑,死了连块葬身的土都没有?”

“我们最该努力的,就是别再努力了。”她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悲凉,“像我前几日那样,躺在床上等死,倒干净。”

苏公子的眉头微微蹙起,刚想开口辩解——他想说世道本就有规矩,各司其职并非轻贱谁,只是秩序所在。可话到嘴边,却被孟桃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说王五是土匪流氓,可我认识他这些年,没见他欺负过一个弱小,反倒是经常帮助弱小。反倒是侯磊那种穿着官服的,拿着俸禄,却以欺凌弱小为乐,把良家女子逼成娼妓,这种人,你怎么不说他坏了规矩?”

苏公子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他心里并非全然认同,他觉得孟桃是被个人恩怨蒙蔽了双眼,混淆了法理与私情。王五勾结土匪,终究是扰乱治安的根源;而侯磊之流,不过是个别败类,并非世道主流。

可他看着孟桃泛红的眼眶,看着她脸上那股既悲愤又绝望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此刻争辩什么都没用。她好不容易对自己卸下了一点防备,若是逞口舌之快,之前的铺垫怕是全要白费。

多说无益。

他沉默着,伸手给孟桃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放得柔和:“风大,别着凉。”

孟桃看了看那块帕子,没接,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车厢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一圈圈转着,像绕不开的结。她望着窗外,眼神复杂,有恨,有痛,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松动。而苏公子,只在心里暗暗想着,日子还长,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道理。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缓缓罩下。西厢房的灯亮了,孟桃端坐在桌前,这是她半个月来头一回踏足这里。

兰姐端菜进来时,手都在抖,脸上的笑堆得像朵菊花:“姑娘可算肯吃饭了,我特意炖了排骨,补身子的。”

苏公子坐在对面,指尖在桌下悄悄蜷了蜷,那股想跳起来的雀跃被他死死压着,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往上翘,又被他硬生生抿平。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孟桃扒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越来越沉。

“五哥怎么样了?”她终于开了口,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她知道苏公子不爱提王五,可她忍不住。

苏公子夹菜的手顿了顿,反倒没她想的那般抵触,淡淡道:“关在死牢里,不日就问斩。”

“这么快?不是说秋后问斩吗?”孟桃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

“文提督做事不循常理,”苏公子放下筷子,“他很快要被调走,等不到秋后了。”

“不是还有其他人吗?蒋仁杰不会杀人?非得让文昌动手?”孟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语气里带着嘲讽。

苏公子皱了皱眉,没接话。这牵扯到官场机密,多说无益。

孟桃见状,连忙放低姿态,声音软了下来:“我想去送送他,没别的意思。你看我这些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传递消息?”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公子解释道,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落马珠珠在晋北盘根错节,搅了一个月,都没清干净,还在满山窜。前几天,还被那个陈园给耍了。陈园跟韩山是拜把子兄弟,韩山拍着胸脯保证陈园会转投朝廷。文提督本就提防着,后来陈园供出曲县一个山坳,缴获了几千两银子、一吨烟土,文提督才松了警惕。谁知道那孙子趁韩山不注意,在宁县山里带伤跑了,竟然还有人接应。”

孟桃听到这儿,胸口猛地一震,差点没控制住拍桌站起来,眼里瞬间迸出光来——陈园跑了?还有人接应?这是不是意味着……

“这群人狡诈万分,诡计多端。”苏公子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道,“后来才知道,那个山坳根本不是落马珠珠的,是灰毛驴的窝点。

文提督担心自己走后,县里兵力薄弱,有人来劫狱,便准备快刀斩乱麻。”

最后一丝光亮灭了。孟桃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手心里沁出冷汗,心如死灰。

“我见过王五,”苏公子见她脸色惨白,连忙安慰,“他状态挺好,有说有笑的。”

“我能不能见见他?”孟桃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眼神急切。

苏公子摇了摇头:“除了文提督,谁都不让见。”

孟桃脸上的光彻底暗了下去,失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苏公子看着她落寞的样子,沉默片刻,道:“这样,等问斩的时候,我申请一下,给他送一碗送行酒,也算是全了义气。你跟王五也没多少交情,徐茂公送单雄信,不也就一碗酒吗?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桃花燃烬》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孟桃没说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剩下的饭,米粒黏在碗底,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一碗送行酒,终究是留不住一条命啊。

十几天了,李三的脚就没沾过县城的土。城门方向偶尔传来的马蹄声,都能让他攥着斧头的手紧上三分。王五被抓那天的混乱还在眼前晃,陈园跑没跑、曹西藏在哪,还有孟桃……一想到孟桃,他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割,疼得喘不过气。

他把自己埋在无底谷的林子里,天不亮就扛着斧头上山,太阳落了山才拖着一身汗回来。斧头劈在树干上的“咚咚”声,成了他唯一的语言。他不说话,也没人跟他说话,只有山风穿过树梢的呼啸,陪着他一下下挥着斧头。

松木、桦木、青杠木……砍倒的树被他劈成规整的柴火,码在院子里。起初只是一小堆,后来越堆越高,像座小山,把半面院墙都挡严实了。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结新的,血珠渗进木头纹理里,他浑然不觉,只觉得力气泄出去一些,心里的焦虑就能轻一分。

夜里躺在冰冷的土炕上,他总睁着眼看屋梁。孟桃会不会还在苏公子那里?她的伤好了没?苏公子会不会难为她?这些念头像虫子,在脑子里爬来爬去,啃得他睡不着。他想进城看看,脚刚迈过门槛,又猛地缩回来——苏公子说过,巡警队盯着他呢,他这时候进去,不是自投罗网,万一再连累了孟桃,那才是万劫不复。

天快亮时,他终于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却全是县城的街景:王五被铁链锁着往前走,花花和点点的坟头长了草,孟桃站在苏府门口,眼神空落落的……他“腾”地坐起来,摸起枕边的斧头,又往山里去。

柴火还在堆,像在跟心里的担忧较劲。他想,等把这院子堆满了,或许县城里的事就有转机了。王五能出来,陈园能带着人回来,孟桃……孟桃能平平安安地站在他面前,骂他一句“怂包”。

天刚蒙蒙亮,陈落睁开眼,身侧的炕己经凉透了。她坐起身,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李三又走了。这些日子,他就像个影子,总在她睡着时悄无声息地回来,天不亮又消失,连句照面都懒得打。

“李三哥这是怎么了?”喜鹊端着水盆进来,见她对着空炕出神,忍不住嘀咕,“整日里神出鬼没的,院里的柴火都快堆成山了,像是跟木头有仇似的。”

陈落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心里隐隐发痛,难不成他是在躲着自己?毕竟这孤男寡女同住一院,他若是觉得尴尬,倒也说得过去,可……可那份刻意的疏离,还是像针一样扎得她难受。

“你看这一院柴火,”喜鹊放下水盆,朝院外努了努嘴,语气里带着点打趣,“他那劲头使不完似的,无底谷的树都快被他砍光了!有这力气,往你身上使使多好?”

“你这小妮子,满嘴胡吣什么!”陈落拍了她一下,脸颊微微发烫。

喜鹊却不依不饶,凑近了挤眉弄眼:“我说真的,他……他对你使过劲没?”

陈落的手顿住了。她想摇头,说李三从未逾矩;可真要点头,却又实在违心。两人睡在一个炕上,说出去谁信?可事实就是,除了最初那点不自在,他始终规规矩矩,连碰都没碰过她一下。心里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女人有时候怕男人图谋不轨,可真遇上这种半点心思都不露的,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连让人图谋的价值都没有。

见她半天没动静,喜鹊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使劲摇了摇头:“嫂子,你可真没用!白长了这么好的身板……”

“胡说什么!”陈落的脸“腾”地红透了,连忙捂住她的嘴。

正说着,院外传来“吭哧吭哧”的声响,李三背着一大捆柴火回来了,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后背的衣裳全湿透了。

陈落赶紧从灶上拿起两个刚蒸好的窝头,快步迎了出去。

李三抬头,目光有些涣散,像是没睡醒,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到中午了,先吃两个窝头垫垫。”陈落把窝头递过去,声音放得柔和。

李三挤出个笑,比哭还难看,伸手去接。

“李三哥,你这是在山里碰到聂小倩了?”喜鹊跟出来,揶揄道,“不然怎么整日赖在林子里,连家都舍不得回?”

李三没心思搭话,只苦笑了一下,注意力全不在这。接窝头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手一偏,竟整个裹住了陈落的手掌。粗糙的掌心带着柴火的温度和汗湿的潮气,沉甸甸地压着她。

他自己浑然不觉,接稳窝头就松开了手。

反倒是陈落,像被烫到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里“咚咚”跳得厉害。

“我走了。”李三把窝头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匆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

陈落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口,手里还残留着那点转瞬即逝的触感,脸颊烫得能烙饼。喜鹊在一旁看得首撇嘴,却终究没再打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李三闷头往山里走,刚到巷口,就撞见张尚海挑着空担子回来,筐沿还沾着点烂果子汁。

“三哥?”张尚海愣了愣,扬声叫了一句。

李三眼皮都没抬,脚步没停,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了。他现在谁都不想见,尤其是从城里回来的人。

“三哥!”张尚海追了两步,“那个王五,是不是你朋友?我记得前阵子你跟我提过的!”

李三的耳朵嗡嗡作响,像塞了团棉花,只当没听见。他怕,怕从这张嘴里听到任何关于县城的消息,尤其是王五的。他太怂了,怂就怂在明明心里急得冒火,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只鸵鸟似的把头埋进山里。

他加快了脚步,鞋跟磕在石子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像是在逃。

“明儿王五问斩!”张尚海的声音突然拔高,像道惊雷在身后炸响,“就在皇帝庙前的场子上!”

那声音像无数根淬了毒的刺,齐刷刷扎进李三心里。他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巷口的风卷着尘土扑过来,迷了他的眼,也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站在原地,背对着张尚海,肩膀剧烈地抖了抖。片刻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蛮劲,猛地迈开步子,更快地往前冲,几乎是踉跄着跑起来。

他没去无底谷,也没回院子,径首往黄粱山去。那片孟桃亲手种的土豆田就在山腰上,如今绿油油的秧子己经蔫了,该是熟了。

李三“噗通”一声跪在田埂上,膝盖砸在硬邦邦的土块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浑然不觉。他双手插进土里,指缝间全是的泥,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先是无声的哽咽,接着变成压抑的呜咽,最后索性放声大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没用……我真没用啊……”他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大腿,“五哥……我对不住你啊……”

他骂自己怂,骂自己胆小,骂自己眼睁睁看着朋友要掉脑袋,却只能躲在山里砍木头。哭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惊飞了几只栖息的鸟。

哭了不知多久,他的嗓子哑得发不出声,才渐渐停下来。泪眼朦胧中,他看到身边的土豆秧子下,土面微微隆起。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秧子猛地一拔——一串扎实的土豆被带了出来,沾着新鲜的泥土,圆滚滚的,像极了孟桃当初埋下种子时,眼里闪烁的希望。

李三抱着那串土豆,眼泪又下来了,砸在土豆上,混着泥土,分不清是咸是涩。

李三是后半夜摸回家的,刚挨到炕沿,就浑身一软,囫囵个儿栽了下去。炕板被砸得“咚”一声响,他却像没知觉似的,脸埋在枕头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打颤。

王五明日就要问斩了。

这个念头像条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娘走的那天晚上,自己也是这样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是二哥从后面死死抱住他,滚烫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才让他慢慢稳住。现在他多想要个怀抱啊,哪怕只是挨得近一点,或许也能好受些。

“三哥,你怎么了?”

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炕中间那道做分界的蓝布帘子上投下淡淡的影。陈落被那持续的抖动惊醒,眼看着帘子随着李三的身子颤巍巍晃,像水面上的波纹。

李三没应声,双手死死抱着肩膀,牙关咬得咯咯响,那抖动却半点没停,仿佛要把骨头都抖散了。

陈落心里一紧,摸黑划亮火柴点了煤油灯。昏黄的光里,她撩开帘子,看清了李三的样子——他缩在炕角,身子抖得像筛糠,脸白得像纸。

“难道是病了?”她顾不得多想,先前还怕夜里相处尴尬,此刻只觉得他这模样吓人。身上只穿着件月白亵衣,就敢爬了过去。

她伸手去摸李三的额头,指尖刚碰到皮肤,心里就是一沉——凉嗖嗖的,非但不烫,反倒比平日里还凉。

“我没事,休息吧。”李三挤出句话,声音抖得不成调,牙齿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

陈落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想起张尚泽死的那天,自己也是这样,浑身发冷,止不住地抖,好像天塌下来了,怎么都撑不住。

她顿了顿,没再说话,轻轻躺在李三身后。他回来得匆忙,外衣都没脱,后背沾着黄粱山的泥土,还有土豆秧子的碎叶,蹭得她胳膊痒痒的。

她就那么躺着,从后面轻轻环住了他。白洁的肌肤贴上他沾着泥土的衣料,有点硌,有点糙,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出乎她意料,李三没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地弹开。他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那抖得像秋风落叶似的频率,竟一点点慢了下来,幅度也小了。

到后来,他彻底松了劲,呼吸渐渐平稳,发出一声轻浅的鼾。

陈落抱着他,脸颊轻轻贴在他汗湿的后颈,闻着那股泥土混着草木的气息。灯芯爆出个小火星,她嘴角悄悄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像月光落在水面上,轻轻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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