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孟桃在小窑里醒了,窗外的微光刚够照见地上的草屑。她还没起身,就听见窑洞门口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是喜鹊的声音,尖溜溜的,像带了刺:
“你是没瞧见,自打她回来,这窑里都透着股说不清的味,骚哄哄的。
李三哥也是,当着你的面就跟她腻歪,真当你是泥捏的?”
孟桃的心猛地一沉,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
接着是陈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劝:“喜鹊,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这么说不好。”
“一家人,她把你当一家人口吗?我看她是没把你放眼里!”喜鹊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从窑子里出来的,当初在东山坪待不下去,还不是因为跟张尚元不清不楚?”
“嘘!你小声点!”陈落急了,“这话要是被听见,像什么样子?孟姐姐如今怀着身子,不容易的。”
孟桃在小窑里听得真切,心里倒没多少气,只觉得喜鹊这护短的样子有点憨。她悄悄掀了帘子出来,故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咔吧”响了两声,才慢悠悠往窑洞走。
陈落和喜鹊正凑在炕边说话,冷不丁听见身后有动静,猛地回头,吓得都变了脸色。陈落脸霎时白得像张纸,眼神里满是惊恐,手紧紧攥着衣角,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被当场抓包。
孟桃瞧着她这模样,反倒生出几分怜惜,嘴角弯了弯,语气轻松:“这是说啥悄悄话呢?我也想听听,是不是在夸我?”
陈落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脸涨得通红,眼眶都有点红了。孟桃看着竟生出一丝怜惜。
“瞧你吓的。”孟桃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胳膊,“多大点事,喜鹊也是为你好,我知道。快别这副样子,跟我欺负了你似的。”
陈落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姐姐别往心里去,喜鹊她……”
“我当然不往心里去。”孟桃打断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喜鹊。
喜鹊起初也吓了一跳,这会儿缓过神,倒没怎么怵,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脸上明摆着“听见就听见了”的不以为然。
孟桃没理她,对陈落说:“院里那几穗玉米看着熟了,你去掰些回来,中午咱们煮玉米吃,甜丝丝的正好解腻。”
陈落连忙点头:“哎,我这就去。”
“我也去!”喜鹊说着就要跟上去,显然不想单独跟孟桃待着。
孟桃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力道不重却很稳:“你留下,我有事跟你说。”
喜鹊挣了两下没挣开,撇了撇嘴,只能眼睁睁看着陈落走出窑洞。院子里很快传来陈落掰玉米的动静,窸窸窣窣的,衬得窑里一时有些安静。
孟桃松开手,转身往炕边坐,示意喜鹊也坐下:“坐吧,别总站着,跟我见外似的。”
孟桃见喜鹊梗着脖子不说话,反倒笑了,慢悠悠开口:“我倒忘了,你家张墨家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条件不错,断不会让姑娘家目不识丁。你这肚子里,怕是装着不少墨水呢。”
喜鹊眼皮跳了跳,没接话,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孟桃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了点戏谑:“只是没想到,你这墨水没用到正途,倒净琢磨些男女之事。我且问你,是不是偷偷看过《西厢记》?张生跳墙会莺莺那一段,是不是瞧着格外入迷?”
“我没有!”喜鹊猛地抬头反驳,脸颊却“腾”地红了,像被泼了把胭脂,连耳根都泛起粉色。
孟桃见她这模样,心里更有数了,故意拖长了调子:“哦?没有啊?那……不会是看过《石头记》吧?宝二爷跟林妹妹、宝姐姐那些缠缠绵绵的心事,你也懂?”
这话一出,喜鹊的耳朵“唰”地红透了,像抹了层朱砂,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孟桃。
孟桃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追问:“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连《金瓶梅》都看过?那里面的门道,你也瞧得明白?”
“我没有!”喜鹊的声音细若蚊蚋,脖子根都红得快要滴血,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脸藏进衣襟里。
“啧啧,”孟桃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打趣,“小姑娘年纪不大,懂得倒挺多。”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这么喜欢聊这些男女情事,莫不是自己心里有了心上人?天天往我家跑,是看上二板头了?还是惦记着张尚海?”
喜鹊咬着唇,依旧不吭声,肩膀却微微发颤。
孟桃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该不会……是瞧上李三了吧?”
“你胡说!”喜鹊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脸颊红得快要烧起来,连脖子后面都泛着红,“我才没有!”
“有也没关系啊。”孟桃笑得坦然,“我不在乎。真要是对李三有意思,我来给你说和说和,让他收了你做小,省得你天天在这儿替陈落瞎操心,倒像是自己急得慌。”
喜鹊本就是嘴上厉害,看过几本闲书。在陈落面前,装军师。
真被明白人刺中内心,哪里还扛得住?她被这几句话臊得浑身发烫,脸红到了尾巴根,像只被煮熟的虾子。
“你……你不要脸!”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跑,脚步慌乱,差点被门槛绊倒。
孟桃伸手想去拉,只抓到一片衣角,被她猛地挣开。喜鹊头也不回地冲出院子,连跑带颠地没了影。
“这丫头,跑这么快干啥。”孟桃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笑了。
刚掰完玉米回来的陈落正好撞见这一幕,手里还抱着几穗嫩玉米,疑惑地问:“姐姐,喜鹊这是咋了?脸怎么红成那样?”
孟桃接过玉米,笑道:“许是天太热了,燥得慌。不管她,咱们煮玉米去,刚掰的,甜着呢。”
院子东面箍窑洞的汉子们正歇脚喝水,粗瓷大碗“咕咚咕咚”灌着水,冷不丁瞧见喜鹊红着脸从院里疯跑出来,辫子都甩得歪斜,一个个都愣住了,手里的水瓢悬在半空,水珠顺着瓢沿滴在尘土里,砸出小小的坑。
“这是咋了?”李三首起腰,脊梁骨上的汗珠子滚进裤腰,望着喜鹊消失的方向,满脸诧异。他刚和泥回来,满手的泥点子蹭在额头上,手里的泥抹子还沾着湿乎乎的黄泥,没来得及放下。
二板头凑过来,嘿嘿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冲李三挤了挤眼:“三哥,——嫂子可真厉害,回来这才两天,家里的话语权就攥得牢牢的!”他说着,还朝窑洞方向竖了竖大拇指,一脸“你懂的”神情。
李三听得一头雾水,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挠了挠后脑勺:“啥话语权?喜鹊这丫头,咋跑这么急,像被狼撵了似的?”
他心里犯嘀咕,把泥抹子往旁边的石头上一搁,抬脚就往屋里走。
进了窑洞,只见孟桃正坐在炕边纳鞋底,银亮的针头在布面上穿梭。陈落端着个脏水盆往外走,正撞上李三,看了看孟桃,脸上有些不自在,耳根也悄悄红了。
“喜鹊咋了?”李三追问,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带着点探究。
孟桃抬头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刚要说话,恰逢陈落提着空盆出去倒脏水,院子里传来“哗啦”一声倒水的动静,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孟桃眼神一动,飞快放下鞋底,像只灵巧的猫,几步就往李三身边凑。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指尖陷进他后颈的肌肉里,踮起脚尖,带着点急切地往他唇上凑。
李三的唇刚被日头晒得有点干,碰上去带着点糙意,孟桃却不管不顾,小口小口地啄着,像在尝什么稀罕物。
“想你了。”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鼻音,热气呼在李三的唇角,痒得他心里发颤。
李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一愣,随即心头像被泼了盆热水,滚烫滚烫的。他反手搂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低头就吻了下去。这回不再是浅尝辄止,带着他憋了一早上的念想,带着点粗野的疼惜,辗转厮磨。
孟桃的唇很软,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勾得他舍不得松开,舌尖撬开她的牙关,缠着她的舌尖打转,把她的呼吸都搅乱了。
孟桃被吻得浑身发软,靠在他怀里,手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滑,摸到他腰间的绳结,轻轻拽了拽。李三低喘一声,吻得更凶了,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的亏欠都补回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伴随着脚步声——陈落回来了。
孟桃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推开李三,往旁边挪了挪,手忙脚乱地去翻针线筐里的顶针,脸上飞起一抹红晕,连脖子根都红透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陈落,指尖把顶针捏得“咔哒”响。
李三也有些尴尬,干咳两声,转过身去看墙上挂着的镰刀,耳朵却红得厉害,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陈落走进来,见两人这模样,手里的空盆差点没端稳。她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只是匆匆走到灶台边,收拾着上面的碗筷,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却盖不住屋里那点暧昧的余温。
孟桃越发不自在,手脚都没地方放。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墙角的布袋:“我……我去黄粱山看看,那边的土豆应该能收了。”说完,不等李三回话,几乎是逃也似的,提着布袋就匆匆往外走,脚步都有些乱,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李三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又看了看低头忙活、耳根泛红的陈落,摸了摸后脑勺,更糊涂了——这家里的事,咋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孟桃刚走出院门,就撞见二板头正蹲在墙根下抽烟,见她出来,眼睛一亮,冲她挤眉弄眼:“嫂子这是要去哪?三哥刚进去,这就舍得分开?”
孟桃脸上的热还没退,被他打趣得更窘,瞪了他一眼:“去黄粱山看看土豆,你管得着?”嘴上厉害,脚步却没停,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巷口。
窑里,李三还在对着镰刀发呆,陈落端着刚洗好的碗,轻声道:“三哥,水烧开了,我给你沏壶茶吧。”
李三“嗯”了一声,转过身时,脸上的红己经褪了些,只是眼神还有点飘。陈落把茶碗放在炕桌上,水汽氤氲里,她的声音很轻:“孟姐姐……是个首爽人。”
李三没接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烫得他舌尖发麻,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他看着陈落低头擦桌子的侧脸,心里那点尴尬渐渐被愧疚取代——刚才那一幕,定是让她难堪了。
“落妹子,”他放下茶碗,语气郑重了些,“早上箍窑的土不够,我得再去后山拉两车,你在家照看李文,别让他往工地跟前凑。”
陈落点了点头,没抬头:“路上小心些。”
李三拿起墙角的扁担,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陈落还在擦桌子,阳光从窗格照进来,落在她发顶,像蒙了层细纱。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身进了院子。
二板头见李三出来,连忙掐了烟站起来:“三哥,这就去拉土?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搭个伴。”
李三“嗯”了一声,两人推着独轮车往村后走。路上,二板头忍不住念叨:“三哥,你这福气是真不小,俩媳妇一个赛一个能干,就是……”他咂咂嘴,没敢说下去。
李三知道他想说啥,闷声道:“别瞎琢磨,都是苦命人,能凑在一块儿过日子就不错了。”
二板头嘿嘿笑了两声,没再多嘴。独轮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吱呀”的声响,李三望着远处黄粱山的方向,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孟桃去了那么久,咋还没回来?
日头爬到头顶时,孟桃才从黄粱山回来,手里拎着半袋刚挖的土豆。进院时,正赶上众人歇晌,张尚海瞧见她,老远就喊:“嫂子回来啦?三哥刚拉土回来,正念叨你呢!”
孟桃脸一热,没理他,径首往窑洞里走。陈落正在做饭,见她进来,笑着迎上去:“姐姐回来啦?我正想去找你呢,李文说饿了。”
“挖了些新土豆,中午炖个土豆汤吧。”孟桃把土豆放在案板上,语气自然得像相处了多年,刚才那点尴尬仿佛从未有过。
陈落“哎”了一声,拿起土豆削皮,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光,两人配合着忙活,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两人的脸映得暖暖的。
李三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孟桃正往锅里添水,陈落站在旁边递盐罐,动作默契得很,倒让他这刚进门的人显得像个外人。
“回来啦?”孟桃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常,“快洗手,中午炖了土豆汤,放了点茄子,香得很。”
李三“嗯”了一声,乖乖去洗手。二板头跟在他身后,凑到他耳边嘀咕:“你看,我说啥来着,这日子不就理顺了?”
李三没说话,嘴角却悄悄勾了勾。灶房里飘出土豆炖肉的香味,混着柴火的气息,让他忽然觉得,或许二板头说得对——日子嘛,凑凑活活,能过下去,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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