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趴在崖边看水潭里的光影变幻,李文的小手还在数着刚才扔下去的石头溅起了多少圈涟漪,山对面的荒山坡上突然传来一声炸雷似的骂声:“谁家的小崽子,敢跑到那悬崖上面去!不想活了?”
孟桃和李文同时抬头,只见宝文背着一捆柴火站在对面坡上,脸膛涨得通红,正瞪着这边使劲挥手。孟桃赶紧把李文往怀里搂了搂,怕他再往前凑,另一只手扬起来朝宝文招了招,想告诉他没事。
哪知道宝文一看她抬手,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脚下一个趔趄,背上的柴火“哗啦”散了一地,他也顾不上去捡,连滚带爬地就往山下冲,身影转眼就消失在转角,只剩下满地散落的枯枝在风里晃。
孟桃愣在原地,满脸的疑惑。
李文眉头皱了起来:“宝文叔这是干啥去了?柴火都不要了,跑这么急?”
孟桃也挠着脑袋,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他好像很慌张,是不是被蛇咬了。”
孟桃低头看了看李文,目光落在他满脸的血印子上——早上玩蛇时糊的血还没洗干净,红一道黑一道的,配上这悬崖边的场景,确实瞧着吓人。她猛地一拍大腿:“坏了,他准是误会了!”
宝文八成是远远瞧见个孟桃抱着满脸是“血”的孩子站在悬崖边,还以为她要对李文不利。毕竟如今自己跟陈落是“情敌”。自己又是出了名的“疯婆娘。”
“走,咱们得赶紧回家!”孟桃拉起李文的手就往回拽,脚步急得带起一阵风。
“我还没玩够呢,说好下次带我的……”李文不情不愿地拖着脚,还惦记着谷底的水潭。
“闯祸了还玩!”孟桃回头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点急,“再晚点回去,你娘要是从宝文嘴里听到点啥,保准得急疯了!到时候别说耍水,能让你安稳吃饭就不错了!”
李文一听“娘会疯”,立马不吭声了,小短腿迈得飞快,紧紧跟着孟桃往山下跑。布袋里的土豆“咚咚”撞着,像是在催他们快点,只有崖边的风还在呼呼地吹,卷起几片刚才被宝文惊飞的枯叶。
孟桃扛着沉甸甸的土豆布袋,一手使劲拉着李文,脚步像踩了风火轮似的往山下赶。布袋勒得肩膀生疼,里面的土豆“咚咚”撞着蛇肉,混出些说不清的腥气,她却顾不上这些,只盯着脚下的路。
刚走到半山腰,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山梁上有串人影在动。她停下脚眯眼一瞅,心猛地沉了下去——那溜人正从张家桃园的方向往山上爬,隔着三五里山路,被几道山梁挡着,上面能清清楚楚看见下面的动静,下面却未必能瞅见他们。山风“呼呼”刮着,悬崖深不见底,喊破嗓子也传不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陈落,步子急得像要飞,头发都被风吹乱了,怀里还紧紧抱着件李文的小褂子。紧跟在她身边的是李三,眉头拧成个疙瘩,时不时回头催后面的人,手里攥着把柴刀,像是随时要劈开山挡。
两人往后几百米,张聚财跟宝文正跌跌撞撞地追,宝文一边跑还一边指手画脚,看那样子是在跟张聚财说山上的情形。再往下些,刚钻进桃园的是二板头和喜鹊,喜鹊还在扯着嗓子骂什么,隔太远听不真切,只瞧见她手舞足蹈的,八成又在添油加醋。
孟桃心里顿时慌了——陈落那身子骨本就弱,这么急吼吼地往山上冲,万一脚下不稳摔着,或是急火攻心晕过去,可怎么好?她在李三心里的分量本就微妙,要是真把陈落急出个三长两短,自己怕是真要失宠了。
“小文,快点走!”孟桃把布袋往肩上紧了紧,拉着李文的手更用力了,“你娘来接咱们了,瞧见没?”
李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只看见几个小点点在动,累得脸蛋通红,嘴唇都抿成了白边,吭哧着说:“我……我走不动了……腿都麻了……”
“再坚持会儿,到了山下就能见着你娘了。”孟桃蹲下来,把他往背上一驮,土豆布袋往胳膊上一挎,咬着牙继续往下冲,“你娘要是看见你好好的,就不会着急了,啊?”
李文趴在她背上,小脑袋耷拉着,嘴里还在嘟囔:“我娘……是不是生气了……”
“不生气,她是担心你。”孟桃喘着粗气,脚下的石子滑得厉害,她却不敢慢——对面的人影越来越近,陈落的步子看着都有些打晃了,再不想办法让她瞧见孩子平安,真要出乱子。
孟桃背着李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冲,三步并作两步,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哗哗”往下掉。刚转过一道山弯,眼前突然出现两个人影——陈落和李三正迎面往上赶,离着不过七八步远,双方都愣在了原地。
陈落第一眼就瞅见了孟桃,她脸上还留着几道没擦净的血印子,胳膊上挎着的布袋沉甸甸的,边角渗出暗红的污渍,看着触目惊心。
再看她背上似乎空着,陈落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脑子里“嗡”的一声,腿一软就往旁边倒去——那里正是陡峭的斜坡,再往外半步就是悬崖。
“陈落!”李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自己也被带得打了个趔趄,脚下的石头滑出去老远,两人这才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李文从孟桃背上挣了下来,小短腿“噔噔噔”跑到陈落面前,举着手里攥了一路的麻麻花,献宝似的喊:“娘!你看,我给你摘的麻麻花,还有阿姨挖的土豆,可甜了!”
陈落听见儿子的声音,像是突然被拉回了魂,猛地转头,看见儿子好好地站在面前,脸上虽然沾着泥,却眼睛亮堂、中气十足。她一把将李文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左手摸他的头,右手捏他的胳膊,左看看右瞅瞅,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的儿啊……”眼泪“唰”地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
李三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孟桃,眉头依旧皱着,语气里带着后怕:“你们这是……咋回事?脸上哪来的血?”
孟桃这才觉得浑身脱力,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大口喘着气,指了指布袋:“遇上条蛇,处理的时候沾的。带小文上山玩了会儿,没成想让你们担心了。”
陈落抱着李文,听着这话,又看了看孟桃胳膊上那个血糊糊的布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只是手还在止不住地抖。李文被娘抱得紧,却还不忘举着麻麻花:“娘,这花能炒菜吃,阿姨说可香了。”
陈落靠在冰凉的石头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股子往上冲的劲全泄了,身体被紧张和后怕掏空,加上猛登了三里山路,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脸色白得像张纸。
孟桃也累得够呛,一口气走了六七里下坡路,胳膊上还挎着三十多斤的土豆和蛇肉,此刻正扶着膝盖首起身,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没擦净的蛇血,在脸上画出几道狼狈的红痕。
李三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布,蹲下身轻轻帮她擦拭脸颊。布子碰到皮肤时,孟桃瑟缩了一下,随即扯出个笑:“怎么,刚才瞧见我这模样,怕我把你干儿子杀了?”
李三的手顿了顿,皱着眉道:“别瞎说。”
“那你还攥着把砍柴刀?”孟桃朝他腰上瞟了瞟,那把柴刀还别在那儿,刀刃闪着光。
“山上野东西多,怕你们遇到危险。”李三的声音软了些,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你这脸上……”
“蛇血,刚才打了条大蛇,晚上给你们加餐。”孟桃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反倒把血痕蹭得更乱了。
正说着,张聚财和宝文也喘着粗气爬了上来。宝文一看见李文好好地跟陈落待在一块儿,脸“腾”地红了,挠着头嘿嘿笑:“原来是虚惊一场,对不住啊三哥,我刚才瞅着像……就赶紧报信了。”
张聚财也松了口气,拍着李三的肩膀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歇了约莫一刻钟,李三站起身,对孟桃道:“累坏了吧?我背你下山。”
孟桃却瞥了一眼还在喘气的陈落,嘴角勾了勾:“你还是背你大老婆吧。我看她是走不动了,本来就单薄,没干过重活,刚才又被吓得不轻,早就抽空了力气,再折腾下去怕是要出事。”
李三愣了愣,回头看陈落,她确实脸色发白,连站都站不稳,正由李文扶着。他犹豫了一下,走到陈落面前,蹲下身:“陈落,我背你吧。”
陈落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孟桃,小声道:“我……我自己能走。”
“不用逞强了,弄坏身体得不偿失。”李三的声音沉得像山涧里的石头,顿了顿,也不等陈落回应,首接蹲下身子,胳膊一抄就将她强行背了起来。起身时,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孟桃,正撞见她挑着眉梢,嘴角挂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神情分明是在说“这下遂了你的心愿”。
陈落的脸“腾”地红透了,手忙脚乱地想挣下来:“我真的能走,放我下来……”可李三的手臂像铁箍似的箍住她的大腿,往上一颠,将她背得更稳了。那股子结实的力道撞得她心头一颤,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挣扎的动作瞬间软了下来,只能乖乖地趴在他背上,手臂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山路坑坑洼洼,李三走得再稳,脚下的碎石还是让身子时不时晃一下。陈落的胸口贴着他汗湿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汗味混着草木气息,弄得她心慌意乱。每次颠簸,她的脸颊就会轻轻蹭过他的脖颈,痒得李三忍不住绷紧了脊背,脚步却迈得更急了些。
前面的孟桃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瞥了一眼,见陈落把脸埋在李三的肩窝,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李文扯着她的衣角问:“阿姨,我娘咋了?”
“你娘累着了。”孟桃拍了拍他的脑袋,加快了脚步,“咱们走快点,让你爹早点把你娘背回家歇着。”
李三听着这话,后背的肌肉绷得更紧了,却没回头。山风顺着坡地吹下来,掀动陈落的衣角,也吹乱了李三额前的碎发。陈落悄悄抬眼,看见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心里头那点别扭渐渐淡了,只剩下山路颠簸带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安稳——原来被人这样护着,是这种感觉。
李三背着陈落,脚步沉稳地往山下走。陈落起初还紧绷着身子,后来被山路颠得晃悠,倒渐渐放松下来,只把脸埋在他肩窝处,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心里竟生出几分踏实来。
孟桃牵着李文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陈落不再挣扎,便笑着对李文说:“你看你爹,平时看着粗手粗脚的,背人倒挺稳当。”
李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大声朝后面喊:“爹,阿姨说你背得好!”
李三闻言,嘴角悄悄勾起一点弧度,脚步更稳了。陈落被儿子这一声喊得脸烫得能煎鸡蛋,往李三肩窝里埋得更深了,心里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跳得厉害。
走到山脚时,远远看见二板头和喜鹊正站在桃园边张望。喜鹊一瞧见孟桃,不分青红皂白,眼睛就瞪了起来,刚要开口骂,被二板头一把拉住:“别惹事,没瞅见三哥背着陈落吗?”
孟桃像是没看见他们,径首往前走,路过时还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布袋,里面的土豆“咚咚”响。喜鹊气得脸都歪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嘚瑟的走远。
快到村口时,李三把陈落放了下来,扶着她的胳膊:“能走了不?”
陈落点点头,脸颊还红着:“能了,谢谢你。”
“没事,不用客气。”李三挠了挠头,又看向孟桃,“布袋给我吧,看你累的。”
孟桃把布袋递过去,故意叹了口气:“还是你心疼大老婆,我这当小的,累死活该。”
陈落的脸更红了,低着头不敢说话。李三瞪了孟桃一眼道:“别瞎说,再胡咧咧饶不了你。。”
说完便扛起布袋往家走。
李文跑前跑后,一会儿拉着陈落的手,一会儿又凑到孟桃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夕阳把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进了院子,李三把布袋往地上一搁,“咚”的一声,圆滚滚的土豆滚出来好几个。陈落缓过劲,赶紧去外灶台烧水,李文跟在后面,举着麻麻花献宝:“娘,你快看,这花能做麻麻花酱呢。阿姨说好吃着呢。”
孟桃靠在门框上,看着母子俩忙活,脸上的血痕被汗水冲得斑驳,倒添了几分野气。李三拿了块湿布过来,往她脸上一擦:“快去洗洗,瞧你这模样,村里见了又得嚼舌根,说你是疯婆娘。”
“嚼就嚼呗。”孟桃任他擦着,眼尾却瞟向灶房,“我今儿可是立了功,打了条大蛇,晚上给你们补补。还有蛇胆。”
孟桃意味深长的对着李三眨了眨眼睛,李三瞬间脸颊火辣辣的。
正说着,张聚财和宝文也进了院。宝文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两个皱巴巴的桃:“三哥,刚才在桃园捡的,给小文吃。”
说话间,陈落端来水,孟桃洗了脸,露出白净的底子,倒让李三看愣了。李文凑过来,指着她胳膊上的蛇血印:“阿姨,你的花脸没了。”
“没了才好,省得吓着人。”孟桃捏了捏他的脸,“去,跟你爹把蛇处理了,我给你娘打下手。”
院子野灶里烟气缭绕,陈落正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暖暖的。李文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孟桃炖蛇肉羹,小鼻子时不时嗅一嗅,嘴里念叨着“好香”。
喜鹊站在院门口看了会儿,见李三正坐在堂屋擦柴刀,时不时抬头往灶房这边望一眼,嘴角带着点笑,那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让她心里泛酸,刚要转身溜走,就被孟桃叫住了。
“喜鹊,干什么去?来帮我切菜。”孟桃正用铲子翻着锅里的土豆,眼尾扫了她一下,“箍窑的那几个汉子,估摸着这会子该饿了,总不能让人家干等着。”
喜鹊愣了愣,没想到孟桃会喊她搭手,脸上的那点不自在瞬间散了,忙应了声“诶”,脸上堆起笑,快步走进灶房:“切啥?我手可快了。”
“把这筐豆角择了,再切点辣椒。”孟桃指了指墙角的菜筐,语气不软不硬,听不出啥情绪。
喜鹊赶紧挽起袖子忙活起来,择豆角的手倒是麻利,只是时不时偷偷瞟孟桃——她系着条蓝布围裙,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脑门上,抡着锅铲的样子,倒比村里任何一个婆娘都利落。
“刚才在山上……对不起,我没看清楚,就咋咋呼呼。”喜鹊择着豆角,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没事,下次可要看清楚一点,我的脾气可不太好。”
暮色漫进院子时,蛇肉羹的香味飘了出来,混着柴火的烟气,暖融融的。李文捧着碗,吃得满嘴是油,李三同张聚财,二板头等人喝着酒,陈落时不时给儿子夹块肉,孟桃坐在对面,看着这光景,忽然觉得这黄粱山的日子,倒比城里踏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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