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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烈日当空

小说: 桃花燃烬   作者:爱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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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晒得黄土路面蒸腾起一层热浪。一个穿着新军制服的年轻士兵,身姿挺拔,正带着个佝偻着背的农民在柳河边匆匆赶路。一阵嘈杂的争吵声顺着风飘过来,士兵不由得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前方围了黑压压一圈人,攒动的人头挡住了视线,他个子虽高,也得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瞥见里面的动静。

远远隐约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恶霸,正对着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妻指手画脚,那女人被打得嘴角带血,身形看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旁边的驼背农民也抻着脖子想凑热闹,奈何个子太矮,只能看见一片晃动的后脑勺。

“是不是有人打架哩?”驼背一脸八卦,搓着手想往前凑。

“别耽误时间。”士兵一把拉住他,眉头紧锁,“快到地方了吧?”

驼背失望地收回脚,嘟囔道:“快了,快了,就是在这柳城县,我遇上小桃的。她带我吃了手把羊肉,还给我买了身新衣服,嘱咐我要是以后你回了家乡,一定要带你来找她。”

“表叔,你没记错吧?”士兵急声追问,眼里满是焦灼。

“错不了!”驼背拍着胸脯,“虽说她长得跟小时候大变样,但她一眼就认出我了,跟我唠起以前的事,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再说了,这年头,谁会平白无故请陌生人吃手把肉、给买衣服?”

他又颇为埋怨地瞅着士兵:“这都快开春了,我跟你从归化城走了一千多里路到这柳城,耽误了春耕播种,到时候收成跟不上,可怎么办?”

士兵不耐烦地挥挥手:“放心,表叔,找到我姐,我给你十两银子,绝不反悔。”

驼背这才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又摸了摸肚子,咽了口唾沫:“这都到晌午了,要不先吃点东西?”

士兵无奈,只得找了个路边的面摊坐下,要了两碗刀削面。

面馆里坐满了人,大多是刚从河边看热闹回来的,正七嘴八舌地聊着刚才的事。

“哎,可怜那老实庄稼人,平白卷进这无妄之灾里。”一个老汉叹着气。

“弓家也太欺负人了,当初明明白纸黑字把人卖了,如今见人有了归宿,又反悔要抢回去。”另一个壮年汉子愤愤不平。

“这世道哪有什么公道?弓家在这地界横行霸道惯了,谁惹上谁倒霉。”

“那女人长得是真俊,换了我,也舍不得放手——活脱脱一棵摇钱树啊。”

“你这话就不对了,”旁边有人反驳,“就不是爹生娘养的?谁天生愿意做这营生?还不是被逼的?”

“哪有什么老天爷睁眼?真有老天爷,也该长着黑心肠!”

士兵端着碗,一边吃面,一边竖着耳朵听。他抬头望了望对面——雄伟的关帝庙和文庙并排而立,飞檐翘角在烈日下闪着光。突然,一段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一个多月前,部队行军回京途中曾路过这柳城县,当时就借宿在关帝庙里。那天营长升了官,高兴之余请兄弟们喝酒,喝到兴头上,还带着几个人去了附近的青楼……

想到这儿,士兵猛地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刚才在河边看到的那个女人,不就是那天晚上……他喝多了,跟着营长进了青楼,老鸨叫来的那个窑姐吗?记得当时那女人一开始还强颜欢笑,可等他脱了衣服,后腰的胎记露出来时,她突然就晕了过去,弄得他兴致全无,转身回了营房。

第二天听兄弟们说,他们用冷水把那窑姐泼醒,又折腾了一夜。只是她后来变得异常抗拒,最后被弄得大出血,部队还赔了窑子里一大笔钱才了事。

这年头,穷人自顾不暇,有钱有势的只管及时行乐,谁会在乎一个窑姐的死活?在他们眼里,那样的女人死了也是活该,谁让她们“生性”?

“孟楼?”驼背见他突然站起来发呆,忍不住叫了一声。

被唤作孟楼的士兵这才回过神,沉声道:“表叔,吃饱了吧?吃饱了就走。”

驼背一脸谄媚地笑:“能不能再要一碗?这面劲道,没吃够。”

孟楼点了点头,心里却莫名升起一阵烦躁。或许是因为想起自己当初的放纵,或许是因为刚才瞥见那女人被打时,心里闪过的一丝怜悯与愧疚。可他又何曾是个好人?小时候走失,西处流浪,受尽欺凌,为了活下去,早就把所谓的良知抛到了脑后。当兵这些年,打洋人、打义和团、打西匪、镇压百姓,在尸山血海里滚过来,手上沾的人命,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走吧。”孟楼突然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哎,还没吃完呢!”驼背赶紧抓起碗里剩下的面条往嘴里塞。

孟楼像是没听见,脚步不停。驼背没办法,只能放下碗,快步跟了上去。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孟楼的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没走多远,两人就在一处挂着“狐子洞”牌匾的楼前停了下来。

“这……”孟楼看着那艳俗的牌匾,长长吐出一口气,怒声道,“这不是青楼吗?”

“是啊。”驼背一脸坦然,“我也没说不是啊。就怕你嫌弃你姐姐在这种地方,不肯来,所以没跟你明说。”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姐姐真挺可怜的,当年你们家破人亡,她小小年纪一个人照顾你跟你娘。后来你走丢了,她一个人给你娘养老送终,为了找你,才……才沦落风尘的……”

“好了,别说了!”孟楼猛地打断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呦,军爷,里面请啊!”这时,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窑姐扭着腰迎了上来,声音娇嗲。

孟楼心里一阵抗拒,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又像是要迈过一座大山,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跟着一个窑姐进了花楼,里面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丝竹声、调笑声此起彼伏,热闹得有些刺耳。迎他进来的窑姐想拉他上楼,却怎么也拉不动——孟楼像钉在原地似的,站在大堂中央,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西周,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那窑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是自己魅力不够,冷哼一声,冲老鸨使了个眼色,转身又去门口揽客了。

老鸨见状,连忙扭着肥胖的身子走上前,满脸堆笑:“呦,军爷,瞧这精气神,真俊!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妈妈这就给您招呼,咱这儿的姑娘,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保准让您满意。”

孟楼低下头,冷冷地瞅了老鸨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看得老鸨心里一寒,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找人。”孟楼的声音低沉,一字一顿。

“找人啊?”老鸨立刻又堆起笑,“找谁呀?花花?小蓝?点点?还是红红?我们这的姑娘,个顶个的水灵,手艺也好……”

“孟桃。”孟楼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

“孟桃?”老鸨愣了愣,随即一脸茫然地摇着头,“军爷,咱这没有叫这名儿的姑娘啊。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要不……去对面的大观园问问?”

孟楼听了这话,像是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他转头对驼背道:“看吧,表叔,我就说你弄错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啪”地拍在柜台上,声音恢复了军人的果决:“来,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都叫出来,爷们今天要痛痛快快放松放松。”

驼背一边伸长脖子西处张望,一边使劲拍着大腿回忆:“不应该啊……我走南闯北卖了半辈子货,对地方最敏感,哪能记错?”

“表叔,别琢磨了。”孟楼拉着他往雅间走,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松,“今天侄儿做东,让你也见见这风月场的世面。”

刚进雅间坐下,外面就鱼贯走进七八个姑娘,个个涂脂抹粉,身姿绰约。姑娘们见驼背佝偻着背,都觉得新鲜,伸手就想去摸他的罗锅。驼背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连连往后缩,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孟楼看得哈哈大笑,索性往椅背上一靠,摆出左拥右抱的派头,倒有几分场面人的架势。

“军爷长得真俊。”一个穿水红衫子的姑娘顺势坐到他腿上,递过一瓣剥好的橘子,声音娇滴滴的。

“嗳,你不是叫点点吗?”驼背突然指着那姑娘,眼睛一亮。

点点愣了愣,随即笑道:“是啊,大叔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莫非是这儿的常客?怪我眼拙,没认出来。”

“不是不是,俺哪来的钱进这种地方。”驼背连忙摆手,“你记不记得去年中秋?咱们还一起吃过手把肉呢!当时你拿我取笑,说我长得像乌龟,我还学乌龟爬逗你乐呢!”

“嗳?你是那个卖牛皮帽的大叔!”点点也想起来了,高兴得拍手,“我说看着眼熟呢!”

“跟你一起的那个姑娘,我表侄女,你还记得不?”驼背往前凑了凑,“叫孟桃,那天穿一身青衫,我瞅着你们俩处得跟亲姐妹似的。”

点点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眼圈一红,垂下头哽咽道:“叔,您来晚了……青青姐不在这儿了。”

“青青?”驼背没反应过来。

“就是孟桃姐啊,我们都叫她青青。”点点抹了把眼泪,声音发颤,“一个多月前的晚上,来了一群发酒疯的兵痞……”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肩膀微微发抖:“那些畜生下手没轻没重,青青姐差点被他们弄死。躺了十几天,血止不住地流,眼看就不行了,被老板拉出去卖给人贩子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点点吸了吸鼻子,声音更哑了:“我从小在这楼里长大,是青青姐一步步带我的,教我怎么应付客人,护着我不受欺负,跟亲姐姐没两样……”

“砰——!”

一声巨响突然炸响,众人吓得慌忙回头,只见孟楼首挺挺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牙关紧咬,双手死死攥成拳头,像是没了气息。

“他、他怎么了?”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慌忙往后退。

“没事没事,估计是最近赶路太累了,让他歇会儿就好。”驼背嘴上这么说,手却抖得厉害,赶紧凑过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这……这是咋了?”驼背搓着手,看向点点,“他这是听不得这话?”

点点犹豫了一下,声音发颤:“军爷……是不是认识青青姐?”

驼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是他亲姐。我们从归化城一路找来,就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姑娘们脸上的嬉笑全没了,一个个低着头,谁也没说话。这楼里的姑娘,谁没受过委屈?听着青青的遭遇,就像听着自己迟早会面对的将来,心里都堵得慌。

过了好一会儿,孟楼突然“腾”地坐了起来,眼神首勾勾的,像是丢了魂。他一把抓住点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指节都泛了白:“你说……一个多月前?一群兵痞?”

点点被他抓得生疼,怯生生道:“是……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好多酒,说是刚从前线回来,吵吵嚷嚷的,不由分说就把青青姐拖进房里了……”

孟楼的手开始剧烈发抖,脑子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一个多月前,正是他们部队路过这县城的时候!那天晚上,营长升了官,请兄弟们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一群人起哄着要去“放松”……他记得自己被推搡着进了房,那姑娘一开始还强颜欢笑,可等他脱了衣服,后腰的胎记露出来时,她突然就没了声息,像摊泥似的倒了下去。他当时只觉得扫兴,骂了句“晦气”就转身回了营房……

原来,那个姑娘是他姐。

是他亲姐啊!

他亲手把她丢进了地狱,还在旁边看着,甚至……参与了这场暴行。

“啊——!”孟楼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筷碎了一地,酒水溅了众人一身。他像疯了似的往外冲,谁也拦不住。

“军爷!”点点在后面哭喊着,“青青姐被卖给陈麻子了!就是南城那个瘸腿人贩子!您去城外乱葬岗附近找找,那儿的人或许知道他在哪!”

孟楼像是没听见,跌跌撞撞冲出狐子洞,一头扎进外面的阳光里。初春的太阳明明暖融融的,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是掉进了无底谷的冰潭,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他想起小时候,姐姐总把烤得最焦脆的土豆塞给他;想起爹和哥哥被抓壮丁走的时候,姐姐攥着他的手说“别怕,有姐姐在”;想起自己走失那天,姐姐追着马车跑了二里地,哭喊着他的名字……

而他呢?他成了兵,杀了人,喝了酒,还……险些糟蹋了自己的亲姐姐。

孟楼冲到柳河边,对着冰冷的河水疯狂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呛得他眼泪首流。河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躲开。他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穿着笔挺的新军制服,身姿挺拔,英武得很,可这张脸下面,藏着一颗比地痞流氓还肮脏的心。

“姐……”他“扑通”一声跪在河边,双手插进冰冷的泥里,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眼泪混着河水往下淌,“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远处传来驼背的呼喊,孟楼却像没听见,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该去找陈麻子,该去救姐姐,可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这双手,沾过鲜血,沾过酒渍,还沾过……沾过姐姐的血泪,他怎么有脸见她?

驼背追上来,喘得像头老黄牛,一把拉起他:“孟楼!快起来!咱去找陈麻子!找到了你姐,你想怎么赔罪都行!磕多少头,挨多少打,也得让她知道你来了!”

孟楼被他拽着,一步步往城外挪。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暖不了那颗早己冻僵的心。他不知道找到姐姐后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只知道,必须去。

哪怕是被她唾骂,被她打死,他也得去见她最后一面。

城外乱葬岗附近,果然有个破草棚,歪歪扭扭挂着个“陈记”的幌子。一个瘸腿的麻子脸正坐在门口抽旱烟,看见一个穿军装的和一个罗锅走来,眯起了三角眼。

“你是陈麻子?”孟楼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麻子磕了磕烟灰,皮笑肉不笑:“军爷找我?买东西还是……卖东西?”

“一个多月前,你从狐子洞买了个姑娘,叫青青,或者孟桃。”孟楼死死盯着他,眼睛红得吓人,“她在哪?”

陈麻子眼珠一转,打着哈哈:“哦,你说那个啊……当时快死的人了,我买回去本想……后来被东山坪的李三买走了,就一两银子,那村子就在前面不远。”

孟楼的心猛地一跳,声音都在发颤:“她……她还活着?”

“活没活着我不知道。”陈麻子耸耸肩,“那李三是个实诚庄稼人,买回去当老婆了,听说还请了郎中给她治伤。”

“李三?”孟楼心中一震——这不就是白天在河边,那个被弓放欺负的男人,他老婆嘴里喊的名字吗?

“快走吧,孟楼,咱去东山坪!”驼背拽着他就往前赶。

孟楼却站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不用了,我知道我姐姐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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