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师傅的手，握着拉杆，稳如磐石。
他缓缓地，用一种均匀而坚定的力量，向后拉动。
“吱嘎——”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金属摩擦声，从枪管内部传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拉杆被一点一点地拉出，那个小小的刀头，也从枪管的另一端，探了出来。
在刀头的钩子上，挂着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细的，卷曲着的，亮晶晶的金属屑。
成功了！
第一刀，成功了！
“好！”
陈思树低喝一声，立刻上前。
“清理切屑！旋转一个刻度！”
一个学徒立刻用沾了油的布条，把枪管内部通了一遍。
另一个学徒，则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枪管夹具上的一个简易刻度盘。
“第二刀！”
老张师傅再次拉动拉杆。
“吱嘎——”
又是一缕细微的金属屑被带了出来。
这个过程，枯燥，漫长，却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拉动，清理，旋转。
再拉动，再清理，再旋转。
一遍，又一遍。
从清晨到黄昏，他们才勉强拉出了一条完整的，浅浅的膛线。
把枪管对着光看，里面己经不再是光滑一片，而是多了一道螺旋上升的，淡淡的痕迹。
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比自己打了一场大战还要累。
“休息一下吧。”陈思树说道。
“不行！”老张师傅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
“一鼓作气！今天晚上，不把这西条膛线都拉出来，谁也别想睡觉！”
他的执着，感染了所有人。
没有人离开，大家就这么守着，看着。
灯火通明的大院里，只有那“吱嘎吱嘎”的拉床声，和人们沉重的呼吸声。
……
与此同时，兵工厂的其他区域，也同样是一片热火朝天。
负责制造枪机的二分队，在孙猴子的带领下，正对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零件发愁。
枪机，是步枪最复杂，最核心的部件，包含了击针、抽壳钩、保险等十几个小零件。
陈思树虽然己经做了最大程度的简化，但对他们来说，依旧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负责制造枪托和护木的木工组，则把能找到的最好的核桃木都搬了出来，用手工一点点地刨削，打磨。
每一个尺寸，都要用陈思-树给的样板，反复比对。
整个兵工厂，就像一台被发动起来的巨大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疯狂地运转。
三天后。
当老张师傅拉完最后一刀膛线，整个人虚脱般地倒在地上时。
兵工厂的其他小组，也陆陆续续地，完成了各自负责的零件。
一堆堆闪烁着金属光泽，或者散发着木头清香的零件，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了总装台的木板上。
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粗糙。
金属零件上，还带着锉刀和锤子留下的痕迹，没有经过任何的表面处理。
木制枪托上，也远没有工厂货那么光滑油亮。
但，它们是完整的。
每一个零件，都凝聚着工人们无数的心血和汗水。
今天，就是将它们组合成一个完整生命的时刻。
陈思树站在总装台前，深吸了一口气。
他亲自拿起一个机匣，开始进行组装。
老张师傅，孙猴子，周大虎，还有几个分队的队长和技术骨干，都围了上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安装枪管。
拧紧。
装入扳机组。
插入弹仓。
每一个步骤，陈思树都做得极为认真。
他的动作，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那些原本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零件，开始一点点地，组合成一个熟悉的轮廓。
最后，是枪机。
陈思树拿起那个由十几个小零件组成的复杂部件，熟练地将它插入机匣后方。
向前一推。
向下一转。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闭锁声，在寂静的院子里，骤然响起。
成了！
所有零件，完美地组合在了一起！
一杆全新的，完整的，散发着机油和钢铁气息的步枪，静静地躺在了总装台上。
它很丑。
枪身是黑一块白一块的金属原色，枪托也只是粗糙的木头本色。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缝合了无数疤痕的丑陋怪物。
但在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它比任何艺术品，都要美丽。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如同朝圣般的虔-诚。
老张师傅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和伤痕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抚摸一下那冰冷的枪身，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怕自己的粗糙，玷污了这件神圣的作品。
“我们……我们真的……造出来了……”孙猴子喃喃自语，眼眶瞬间就红了。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思树！思树！怎么样了？！”
王铁山人还没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先传了进来。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政委和几个营长。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静静躺在总装台上的步枪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那杆枪。
那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狂喜，最后，化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
他一步一步地，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一个美梦。
他伸出手，那双拿惯了枪，杀伐果决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地颤抖。
他轻轻地，将那杆步枪，捧了起来。
入手，是沉甸甸的，属于钢铁和实木的，踏实的感觉。
他把枪托抵在自己的肩膀上，熟练地拉动枪栓。
“哗啦！”
枪栓的动作，有些生涩，远不如三八大盖那么顺滑。
但它能动！能上膛！能击发！
王铁山闭上眼睛，脸颊在那粗糙的木制枪托上，轻轻地蹭了蹭。
这个顶天立地的铁血汉子，在这一刻，眼角竟然有晶莹的泪光，一闪而过。
“我们……我们有自己的枪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他猛地睁开眼，转过身，看着陈思树，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好小子！好小子！”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着陈思树的肩膀。
“给它起个名字吧！”王铁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和颤抖，“咱们独立团自己造的第一杆枪，得有个响亮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思树的身上。
陈思树看着那杆丑陋却充满力量的步枪，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一张张充满了希望和自豪的，朴实的脸庞。
他想起了这个团的名字。
独立团。
想起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为了独立和自由，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斗争。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就叫它，‘独立一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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